一位读者在热情洋溢的来信中问：孙冶方同志作为一个老一辈的无产阶级战士，他是怎样发现和培养人才的？这个问题提得十分中肯，也是广大读者所关注的。农历正月初一，我执笔撰写这篇文稿的时候，我的心头充满一片绿意。我想起故乡，那个位于祖国南方的北面依山、南面傍海的小城镇。一阵春风，一场春雨，绿了田野，绿了山峦，绿了溪流……大自然焕发出一派勃勃生机。啊，春风春雨的恩惠，春风春雨的力量！
此刻，我仿佛感到，从1957年11月到1964年10月主持经济研究所领导工作的孙冶方同志，就像是春天的风，春天的雨。经过孙冶方培养的当年的青年科研人员现在都已经长大成材。您看：刘国光、孙尚清、董辅礽、何建章、桂世镛、王绍飞等一批同志，都已经成为经济学界的中坚力量。
那是1956年的事情，孙冶方还在国家统计局工作。有一次，他去莫斯科，身边带一位青年同志当翻译。在短期的相处中，他发现，这个青年头脑清楚，思想敏锐，立即产生了好感。孙冶方是个爱才者，回国后，他心里老惦记着这个新发现的人才。这个青年原来在武汉大学工作，孙冶方担任经济研究所所长以后，千方百计地把他调到所里来，给他做学问的时间和条件，使他很快成长了起来。
孙冶方不仅爱护同他观点相同的人，也爱护同他观点不一致的同志。所里有一个青年同志脾气挺犟的，好坚持己见，常常因为对某个问题有不同看法，同孙冶方争论，甚至争得面红耳赤。孙冶方在争论中发现了对方的优点：这个青年乐于思考，有见解！孙冶方毫不犹豫地培养他，常常给他“吃偏饭”，批给他一些文件看，帮助他深入钻研。
经济所里至今还流传着孙冶方表扬未见面团支书的故事：
孙冶方到经济所的时候，所里有一位团支部书记是个憨厚朴实的青年。这年轻人心知孙冶方是个学者，没有去打扰他。不久，孙冶方在所内的一次会议上，却表扬了这位团支书，说：
“我们所有一位团支书，白天，他在所里从事研究，晚上，他用两个小时做团的工作，其余时间，还用来读书和钻研外语。他已经成家，但大部分时间住在所里。我们提倡青年人有这种刻苦钻研的精神！”
开始，这位团支书感到好生奇怪：我从来没去找过孙冶方，他怎么对我的情况了解得一清二楚呢？后来，他才明白：原来孙冶方认为青年是未来的力量和希望，一到所里就注意对青年的培养。他的情况正是孙冶方从别的同志那儿听到的。多么可亲的学者啊！
由于工作上的关系，这位团支书后来经常和孙冶方接触。孙冶方对于这个青年人，总是平等相待。团支书有问题敢向孙冶方提，孙冶方都耐心又认真地给予回答。
孙冶方多次对他说，研究经济学的人，一定要学习马克思主义的经济学理论，同时要“学而不套”，注意联系我国的实际，去进行新的开拓。
从此，这位团支书前进了。他钻研《资本论》，他注意联系实际开展研究，书本的知识开始跳到现实中去了……
60年代初期，孙冶方决定写作《社会主义经济论》一书。他发动全所研究人员设计该书的体系。这位团支书也行动了起来。
有一次，团支书和几位年轻人在所里值班。他们碰到一起就聊开了。他们分析了当时出版的经济学著作的体系，发现有三种情况：第一种是从概念出发的演绎法；第二种是阐述经济政策的办法；还有一种是按所有制来区分篇章结构的。他们要开拓，要创新，建立一个理论联系实际的新体系。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他们终于写出了《社会主义经济论》一书体系的设想。
很快，孙冶方就知道了这件事。尽管这些青年人提出的体系还相当粗糙，但是孙冶方满腔热情地肯定它。孙冶方在大会、小会上，表扬他们的创新精神。后来，这位团支书成为孙冶方撰写《社会主义经济论》的得力助手之一。
春天的风是暖人的风，春天的雨是及时的雨。孙冶方热情地注视着青年人的脚印，随时指点着他们前进。
孙冶方还有一个学生经历很不平凡。这个学生从小参加革命，曾从事过财经工作，1956年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财政系，被分配到经济研究所工作。孙冶方十分器重他。
孙冶方自己对利润问题深有研究，对这个学生也给予认真指导。他多次说：“你研究财政一定要抓住M（即剩余产品），抓住M就是抓住核心了。”
果然，这个学生在孙冶方指导下研究起赢利问题来了。
1963年，北京地区拟议召开财政学理论讨论会的题目。这个学生建议讨论赢利问题。会议方面说，这个问题不好讨论，也不敢展开讨论。孙冶方听到这个消息后说：“这个问题很重要，怎么不敢讨论呢？要是不讨论亏损和赢利，大家都得把脖子扎住，别吃饭了。”
当年夏天，孙冶方在青岛写作《社会主义计划经济管理体制中的利润报告》，特地要这个学生把了解的材料整理出来，作为附件。同时，在附件上署了他的名字。
这个学生在审阅文章小样时，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心中不安。
孙冶方问：“为什么不敢署名？你要坚持真理，就不要怕！”
答：“我担心会遇到风险！”
孙冶方理解他的苦衷，说：“好吧，你就不必在附件上署名了。往后有人来问，附件是谁写的？你就推给我，我不怕！”
孙冶方敢于坚持真理的高贵品德深深地感动了这个学生。第二年，他写了一篇《关于社会主义财政学的理论体系问题》的论文，并且在一个学术会议上作了报告。
不久，这个学生陪孙冶方去参加一个会议。路上，孙冶方问：“人们对你的论文有什么反应？”
答：“我被批判了。”
孙冶方又问：“你反击了吗？”
答：“反击了！”
“好！反击得好，要坚持真理。”孙冶方高兴地说。
从此以后，这个学生坚持研究剩余产品（M）在社会主义再生产中的地位和作用，提出了以剩余产品为核心内容的财政理论，现在已经引起财政学界的重视。
几十年来，孙冶方培养了一大批学生，这里讲的只是其中几件小事。孙冶方的学生们对我说：“孙冶方鼓励学生超过自己”，“他乐于同学生们讨论学术问题，哪怕争得面红耳赤”，“他心里惦记的不是自己，而是惦记着发展我国的经济学理论，推动我国的社会主义建设事业”……呵，和暖的春风，及时的春雨！
（写于1988年10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