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他是人,其实有些牵强。
他虽然长得英俊潇洒,一身干净华贵的玉色长衫,手执一把折扇,可他的发冠下,是一头如瀑的赤色头发。
整个人看上去便有些妖异起来。
要说他是人,这世间的修士虽然有把自己修炼成千奇百怪模样的,可似乎并没有像眼前这个男子这般妖异的。
他的发,是红色的。
他的眸,是银色的。
他一双狭长的凤目,总是闪烁着凌厉的光芒,让人不大舒服。所以即使这个男子执扇抱拳,温文尔雅地向公孙青行礼,公孙青都觉得非常不安。
这个不安,是有理由的。
“在下离朱,有礼。”
“承蒙垂问,在下恨天。”
离朱的表情在一瞬间有些凝固,末了,眼角抽搐了一下。他勾起薄薄的唇角,轻笑道:“阁下名字起得这般大,想来命不算好啊。”
公孙青笑笑,道:“确实不好命。”
狗爷在一旁忽然也甩了甩尾巴,心想:“老子命也不好啊!”
离朱看不出公孙青的修为,但能出现在神宗灵秀峰范围内,恐怕不是什么好惹的,他身上那件道袍怕也是什么法宝,估摸着将他一身修为都隐匿了。
遮遮挡挡之人,都不是好惹的人。
他将目标转移到狗爷的身上,舔了舔嘴唇,道:“这只犬儿很是肥美啊!”
狗爷眼神一变,立即前躯匍匐在地,龇牙发出低沉的吼叫声。
公孙青心里一动。
狗爷似也心有灵犀,扭过头来看他。
虽然这条狗挺会欺负人的,可毕竟是上天赐予他的礼物。公孙青对狗爷做出一个“请放心”的表情,然后道:“此狗来历不凡,阁下还是三思的好。”
“是吗?”
离朱面色有些古怪,他蹲下身子想要抚摸狗爷的脑袋,狗爷却是不给他面子,撒起腿儿便往远处一跳,虎视眈眈地看着。
离朱站起来,摇头道:“不识好歹,本大爷今日心情很不好,你可别惹我。”
公孙青在一旁盯着离朱,他的脸虽白,却不时有赤色流光在脸上一闪而逝。靠的近了,也发现他浑身都散发着一股灼热的气息。
离朱天生高贵,有心主动让狗爷臣服,又道:“我家连狗都会修仙,你若跟着我,本大爷包你能修出人形来!”
“本大爷的命真的是不好啊!”狗爷听到离朱的话,又在心里哀叹了一声。
而公孙青的脸,已经完全阴沉了下来。
离朱眼角余光一闪,忽然看见公孙青脸色黑的有些可怕,心中也是一跳,连忙放缓了自己的态度。
“恨兄,在下有哪里说得不对吗?”
“没什么。”
公孙青摇摇头,自个的事,旁人还是少知道的好。若是公孙青知道面前的人就是他拿来洗澡的那只青鸾的恋人,恐怕此刻早已逃至天边,哪有空在这跟他谈天说地?
离朱怔了怔,忽然闭着眼微微仰面呼吸。
空气中的那一缕腥味已经全然消失了,此际又在此处耽搁了片刻,怕是再也追不到了。他心里微微恼怒,却只怪自己管不住自己好奇心起,不免又是一阵自怨自艾。
天凉了。
戚戚然的冷风在林间肆意穿梭,绕过离朱的指尖,让他火热的躯体感到一阵舒爽。
这灵山果真是个妙地,有妙人儿。
只可惜……
一想到一百七十二年前箐箐衔草相贺,换来的却是神宗的无情斩杀,心中便气得发抖。此番故地重游,他原本是想将箐箐的父母接回栖凤山赡养,没想到赶上了青鸾浴火迎接天劫。箐箐父母早已伤心多年,浴火重生时泣血而亡,活活烧成了劫灰。
从此以后,灵山再也不会有预示吉祥的青鸾神鸟了。
真是活该!
离朱在心里恶狠狠地诅咒着神宗。
“对了,阁下可有看到一个红衣童女路过此处?”离朱收回心神,又将希望寄托在了公孙青身上。
见公孙青神色微变,离朱心头一喜:着了。
公孙青点点头,道:“确实见了,不过只是一瞬的功夫,又消失了。”
离朱皱了皱眉,道:“是了,她行走如风,确实难以捕捉。”
“捕捉?”
公孙青声音提高了些,狗爷也是悄悄溜了回来,竖着耳朵狂听。
离朱艳如鲜血般的朱唇露出一排白牙,道:“恨兄修为也是极高的,如何看不出那女童实乃幻化之身,本体乃是北冥里的幼种呀。”
公孙青神色狂变。
就连狗爷也是嘴巴张得像是天狼吞月,完全无法想象。
那小女娃自称是鲲,居然真是鲲!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嘿嘿!金翅大鹏迦楼罗,喜吃幼龙。而栖凤山的火凤神鸟,就专喜欢吃鲲鱼。在下便想将她捉回去,好卖给栖凤山呐!”
“北冥在极北之地,海水又深又黑,连阳光都照射不到的地方。鲲怎么会跑到中州来?”公孙青提出了自己的不解。
没想到离朱竟是一愣,拍掌道:“是呀!在下也是在灵山境内偶然见到她,她怎么会跑到灵山来?”
公孙青想了想,眉峰忽地一跳。
但他并不打算将鲲是来找哥哥的消息告诉离朱。
不为别的,就因为他觉得这个离朱不像个老实人,没有必要坦诚以待。
离朱却是狡黠惯了,从来不会对人交心。
二人各自心怀鬼胎,只听风吹树林如涛来去,皆觉萧瑟,不免双双对视了一眼。离朱倒是对公孙青生出几分好感,公孙青却是危机感大于好感,本能地想要将他甩掉。
于是,公孙青拱了拱手,道:“离兄,在下和犬兄本欲在灵山之中寻找一只火猿,无奈鲲闯了进来,四周灵兽都散了个遍,只好歇息片刻再行离去。离兄要是还追,就自行前往罢,在下便不奉陪了。”
离朱见公孙青言语之间对自己甚是不喜,本欲请求同行的想法此刻看来当真可笑,对公孙青生出的几分好感也顿时烟消云散。
他抱拳冷笑了一声,道:“不送。”
言罢,离朱身如鬼魅,红光一闪便化作一团红云在林中穿梭远去。未几,又听见远方传来一声清越的凤鸣,那处红光万丈犹如火烧,让人心肝俱裂。
公孙青冷汗果真涔涔而下。
他忘了狗爷一眼,呐呐地道:“他…他是火凤凰?”
狗爷咧着嘴低吠了几句,看样子仍是记恨离朱方才所说的话。它忽然以爪刨地,从腐朽树叶之中挖出一个玉坠来。
公孙青接过玉坠,猛地看向自己腰间。
他的面色一白,气息也有些紊乱,“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狗爷得意的点点头,心想:要不是老子机智,你早就被这杀人凤凰给撕烂了。
公孙青颓然坐倒在地,喃喃道:“他就是栖凤山的火凤凰。传说中栖凤山的凤凰性格凶厉狠辣,而青鸾虽也属于凤凰的一种,却是性格温和,是火凤凰的良配。只是佳偶难得,青鸾才是吉祥的神兽,千年难见,而我……我居然用青鸾的血洗过澡……”
“你说……”公孙青忽然扭头问狗爷,“那离朱会不会是死掉的那只青鸾的夫君?”
狗爷翻了翻白眼。
一思及此,公孙青再也不敢在此久待。他一边庆幸自己方才没有说出真名,一边催促着狗爷爬起来赶路。
狗爷伸手就是一爪。
一人一狗继续赶路,公孙青只当彼时遇见鲲和离朱只是一次偶然,浑未想到将来还会与他们发生些什么关系。
然而缘来缘走,又岂是人可言定!
相遇,不就是为了再相逢吗?
相遇,不就是因果的开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