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有些诧异,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些什么,那么,她如今的身份,到底是谁?
皇帝此时却执了笔在案上写着字,片刻后搁笔,已有十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跃然纸上,看这字体,应是隶书。皇帝将手中的纸递于她面前,一个一个地教她,涵凝神看着眼前的纸,字倒是看懂了,只是对于皇帝的用意却是愈发不解了。
“晚霙、银粟、玉蝶、琼玉、六出……”她抬眸看向皇帝,等待着他的解惑。皇帝却一脸微笑地看着那张纸问道:“这是霖朝开国以来历朝受宠公主的封号,玉尘可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涵蹙眉思索了片刻:“前面的倒是可以理解,只是这六出……”皇帝见她不解,知她是想到七出之条那里去了,清咳一声提醒道:“花分瓣曰出……”涵恍然大悟:“花分瓣曰出,世间繁花独不见六出,而雪花六角,故称六出,这些封号都是关于雪的。”想起自己的封号,涵一惊,玉尘,指的不也是雪?
皇帝赞许地看了她一眼:“玉尘果然聪慧,这便是你同那五位公主的联系,你们并非皇家之人,却被秘密接入皇家封为公主,每位公主的封号都暗喻着雪,在及笄之前享受着万千荣宠。”
“那及笄之后呢?”
“及笄之后,你们命运便会被改写。史书中,晚霙公主于游玩途中为人劫持,不知所踪;银粟公主城楼观星,失足跌落;玉蝶公主遭遇刺客,不幸身亡;琼玉公主误饮鸠酒,中毒而亡;六出公主因丧母悲痛,自缢而死……明面上,她们因着各种原因消失于人前,实际上,她们却是去完成她们的使命了……”
涵低声呢喃:“她们的使命?”皇帝眸色深深地看着她解释道:“她们与生俱来的使命,也是,你的使命……本是待你及笄后再去的,只是那边出了些变故,不得不提前将你送去,行程就是三日后,你好好准备。”
“三日后?”想起了那道诏书,涵若有所思:“是添兆寺?”
“不,是落雪崖……”
北方有崖,常年落雪,故称之为落雪崖。那里,便是那五位公主的归处,也将是她的归处。皇帝告诉她,当年霖朝的太祖之所以能平定纷乱的天下,并非人力,而是因为他同神签订了契约,至于契约的内容,知情的只有霖朝历代皇帝和与契约相关的人,比如,那五位公主和她,而关于契约,皇帝只说了两个字,守护!再多的却是不愿说了,只说到时便知。并且转移话题说了句皇后此刻想必是极想见她的,涵只得会意退下。
离开了宣室殿,涵一步步往长秋宫走去。以往的那些公主皆是借着失踪和死讯秘密前往落雪崖,但这次,她却因着祈福离开,虽然添兆寺和落雪崖一南一北,一般人也不会想到那极寒之地,但到底是留下了踪迹,怕是皇帝为了照顾皇后的心情,私自篡改了太祖的旨意。想起先前皇帝所说的那些让人不明所以的话,忽地悟了,想来说了这么多,不过是想要让她在剩下的三天里好好地陪着皇后,不过,即使不知道这些,她还是会去做的,毕竟,给她温暖的人,真的不多……
已是人定时分,偌大的皇宫陷入一片沉静之中,此刻,芳华殿的书房却灯火通明。一个娇小的身影正伏在书案上一笔一划地写着字,看得身后的宫人焦急不已:“公主殿下,已是亥时,殿下该安寝了。”
涵继续着手里的动作,头也不抬:“待吾写完案上这些纸再歇息。”宫人看着案上那一叠厚厚的纸,只觉苦不堪言。她本是皇后的亲信之人,自公主落水病愈之后,便被皇后派来照顾公主的饮食起居,临行前更是千叮万嘱要好好照顾公主。平日里公主倒很是乖巧懂事,只是今日自长秋宫回来之后,便一直伏在案上写字,连晚膳也只是草草地用了一点,如今更是迟迟不肯安寝,公主身体娇贵又是病愈不久,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要是病了可如何是好!
涵看着纸上的字,斟酌着再落下一笔,掐算着时间写上日期,便放至一边等着墨迹风干。一阵风从殿外刮了进来,将案上的纸张吹得哗哗作响,有几张还随风落到了地上,宫人见状赶忙去关窗,涵揉了揉疲乏的眼,小小地打了个哈欠,终归是太虚弱了,连熬夜也这般的累。只是,这些信却是要快些写了,此去落雪崖便会与世隔绝不再回来,皇后于她这般挂心,若是一去便杳无音讯定然会寝食难安,倒不如许她一月一信,也好让她心有所寄。
宫人拾了地上的纸置于案上,涵望着那厚厚的一沓纸不由轻叹:这些,还远远不够……
待天际透出少许的白,涵终是写完了案上的纸,动了动酸涩不已的胳膊看向那名宫人问道:“如今是什么时辰了?”“回公主,已是寅时三刻。”涵蹙眉算着时间:寅时是三~五点,一个时辰有四刻,一刻为三十分钟,也就是说,现在已经是四点半了。
“快到给母后请安的时辰了,传人进来替吾梳洗。”宫人为难地看着她:“公主劳累了一夜,今日便不用去了吧?皇后这般疼爱公主定是不会怪罪的。”涵以袖掩面哈欠连连:“礼不可费,吾回来再休憩也不迟。”宫人自知逾越,应诺传人准备洗漱……
“玉尘公主到~”寺人的通传声使正在梳妆的皇后一惊,将最后一根发簪插入髻中,回首看着已行至身后的人儿笑道:“言儿,今日怎么来得这般早?”涵上前搀着她起身:“若说是想母后了,不知母后信是不信?”皇后抚着涵的发,轻柔地将她抱进怀中和蔼道:“难得一大早便如此嘴甜,母后倒是不信也得信了。”
闻着皇后身上那淡淡的檀香,涵身上的疲累似是得到了缓解,轻轻地吸了一口气,那双灵动的眸子却是不由自主地阖上了。皇后低首看着怀中恬静的睡颜,颇为怜惜地将她抱到了睡榻上,到底是小孩子,起得这般早定是要困的……
殿外的旭日不断地升高,皇后看着榻上睡得香甜的涵,心底一片柔软:言儿生得真好看,若是,能一直看着,该多好!想到两日后她的言儿就要孤身前往添兆寺,不由得又是一声叹息。身后传来寺人恭敬的声音:“皇后,已到午时,可要传膳?”
皇后一愣,下意识地看向榻上的涵,本想等言儿醒了一同用早膳的,不想这一等却是到了午膳的时间,蹙了蹙眉,看向候在床边的宫人,示意她出去说话,她的言儿即使贪睡也不应到了此时还不醒,莫不是宫人们照顾不周,薄待了言儿?
“怎么回事?”到了外间,皇后盯着那名宫人,威严地出声询问。宫人慌乱地跪下:“回皇后,公主殿下自昨日回去后便一直将自己关在书房中又是看书又是习字,直至今日寅时方肯停歇,只是洗漱过后便来给皇后请安了,不曾休憩。”皇后一惊,昨日的对话瞬时浮上心头,微微红了眼眶……
“言儿,添兆寺位于高山之上,白日炎热,晚间冷寒,母后不在身边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么?”“母后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不然言儿会很担心很担心的。还有,言儿会每个月给母后写一封信,母后一定要好好的。”
当时只当是言儿哄她开心的话,不想她竟是认真的!言儿还小,才五岁,即使太傅于她三岁时便开始授课,又能识得几字?写出几笔?为了给自己写信,她竟为了习字而彻夜不眠,大病初愈也不知爱惜身体,真是个既贴心又窝心的傻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