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高人渴,一行人会合之后在路边的茅棚里稍作休整。往来商旅在官道上络绎不绝,即便是城郊,也是一派繁华向荣之景。
有四五个总角少年,骑着竹马,追逐嬉戏。一片自由欢闹,令我看得入神。这时孩子们哼唱起歌谣:
才智清河世无双,富贵谁人及高阳。
南安擒虎恰温酒,北海识音可断肠。
人说汝南唯倜傥,又夸君子数齐王。
宋玉悲风谁可比,不见阁中临淮王。
一遍唱罢继而复唱,虽然不解其意,但一时间我竟也可以脱口而出。于是,我问起身边正在陪哥哥饮酒的天光:“侄儿,这童谣中所咏人物想必都是京中俊杰。”
天光放下酒杯:“姑姑所言极是。这童谣中所咏皆是朝中显赫,王公贵胄。开头第一句所称赞的便是邀请我们前来赴京的清河王元怿,此人人中龙凤,以太尉之职统领朝政,誉满海内。第二位便是富甲天下的高阳王元雍,当朝丞相,富可敌国。擒虎一句所言的是南安王元熙,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位与我尔朱家颇有渊源。”
一旁只顾饮酒的哥哥也来了精神:“天光莫要吊我胃口,快说有何渊源?”
天光笑着应允:“难道二位忘了公主所言,元熙是中山王元英之子,而这元英可是公主的长兄。”
哥哥把杯中酒一饮而尽,高兴说道:“此行又多了一位勇猛刚烈的亲戚,真是可喜可贺。”
我心中也有些许开心,毕竟找到了嫂子的亲人。然而,我还没听完其他人的介绍。此时的天光当然也没有尽兴,口若悬河般继续讲来:“接下来这句说的是北海王元灏,此人精通音律,自称有‘曲有误,周郎顾’之才。”听到这里,我不置可否,毕竟像这种狂妄之人并无多少真才实学得以卖弄。
天光依旧不疾不徐地说道:“此后两句说的是风流倜傥的汝南王元悦以及谦谦公子齐王萧宝寅。”
“一水的元氏宗亲,怎么会突然夹杂一个姓萧的人?这与那南方萧梁有何关系?”哥哥心中难免疑惑。
天光似乎也是一知半解,但在我和哥哥无限渴求知识的目光期盼下,还是缓缓说出:“此人确系萧梁宗亲,不知何事叛逃来我大魏,做了个齐王,倒也安逸。”他饮了一杯酒后继续说道:“七王已经说了六王,还差这最后一位。”
这时,数骑飞马向我们奔来。侍卫们面露警惕,纷纷放下手中杯盏,把手按在腰间的刀柄。
为首的一个侍卫模样的人见到我们之后,滚鞍下马,上前作揖:“客人可否安好?”哥哥与天光连忙起身离席,双手抱拳:“原来是救命恩人,早上走得匆忙,还没好好相谢,心中甚是不快。”
侍卫答道:“客人不必客气,我们也是受自家主公所命。另外,我家主公客人一份薄礼,请笑纳。”
在我和哥哥面面相觑中,两个被捆成麻绳的人儿,被狠狠掷于地上。定睛细看,还能有谁,自然是想要置我们于死地的两个艄公。兆儿早早从我们身后冲出,少不了一顿拳打脚踢。
我偷偷的问天光,救我的是眼前这位否。天光摇头告诉我,那是一位身穿白衣的男子。长得还极其好看,他笑着补充道。我心里不由得想起那位画舫上摇着纸扇的白衫男子,心里一片暖意。
侍卫笑道:“薄礼已经送到,主人特意交代,此二人可由客人任意处置。官府自有专人打点,还望客人此行顺遂。小人这就回府复命。”
说完变掉转马头,哥哥大声急问:“敢问恩人府上尊称。”
“大魏临淮王。”寥寥几字散落于答答马蹄声中,回转飞扬。
天光说道:“真是机缘巧合,我刚刚要说的第七位便是这临淮王元彧。据说此人风神运吐,有曹魏时荀文若之风。风流宽雅在诸王之上,只是忧郁寡欢,难以揣度。”
哥哥根本来不及听这些,早已走到二位艄公面前。一阵唾骂之后问道:“是谁让尔等如此狼心,想要加害我们?”
二人紧闭双唇,一言不发,凌乱的发散入尘土。见二人沉默不语,兆儿又是一阵乱打。
我急忙喊停,同哥哥说道:“你我新入洛阳,并未树敌,然而却遭遇此番毒手,务必要查出此中幕后凶手。因此,千万要留住此二人性命。”
天光点头称是,哥哥似乎也有所息怒,接着问道:“说是谁派你们来的,说出便饶了你二人的狗命。”
这二人似乎颇不耐烦,露出鄙夷的神色。顿时,哥哥火冒三丈。刚要拔刀相向时,我发现二人的嘴角有鲜血流出。我大叫一声不好,赶紧使人把二人的嘴掰开,无奈为时已晚,他们已经咬舌自尽。言谈举止间,两条生命的离逝冲击着我的心灵。二人的誓死不从,更让我担心起此行的风险。
细心的天光,解开麻绳,摸索着二人身上有无可以证明身份的线索。终究还是一无所获。当兆儿拖着两具尸体,要去处理时,我无意瞥见一人的脖颈,有一处醒目的绯红。
我赶紧跑到尸体身旁,用刀挑开衣领,一个绯红图案清晰可见。
兆儿问:“姑姑,这是什么花?”
我无奈地看着她:“兆儿,这是树叶。以后少练功,多观察生活。身体和心灵总要有一个在思考。”
兆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哥哥说道:“想必这是某个帮派盟会的图标。”
天光过来看时,一声惊呼:“桑叶。”
我点点头说道:“的确是桑叶,这其中有什么讲究?”
天光惊讶的说道:“桑叶是桑叶会的标志,而这桑叶会是中原地带最大的游侠帮会。心狠手辣,杀人于无形。”
哥哥听后满是不屑:“弄片树叶就可以拉起一个帮会,我秀容由数谷牛羊,是不是也应该成立一个牛羊会。”
说完,一行人哈哈大笑。历经沙场的汉子们就是如此淡定,暗杀偷袭与金戈铁马自然不能同日耳语。于是,这件暗杀未遂事件,自然没有被秀容头人放在心上。
繁琐的事情处理完毕,已是午后。一行人重整行囊,朝都城进发。
我骑着鱼赤一马当先,一路沿着河水,看绿树成荫,白云轻走,心里有无法言说的舒畅。
岸边梧桐垂柳交替而过,绿荫成趣。河水涓涓流淌直至静深处,一副画卷般的景象映入我的眼帘。
一片清幽野趣中,风烟熏染,盈盈一波青碧。落花簌簌地落入一湾河水,泛起一片微红。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毫无保留的洒在河水中的那匹踏雪乌骓马上,优良的毛色折射着耀眼的光。所谓踏雪乌骓马便是通体如墨,唯有马蹄处一片初雪的白。可以感受到坐下鱼赤见到俊俏同类的躁动,我拉紧马缰停在林木深处。视线流转,错过粗壮的梧桐树后看到马上的那个男子。发髻斜绾,一绺青丝随意地散落越过眉梢,落在白皙的脸颊。一阵清风吹过,梧桐树叶发出窸窣的声响,光影摇曳,男子的容貌我看的并不真切。但见他一袭白袍胜雪,衣袂上卷,手持缰绳跃马扬鞭。一旁的僮仆手执毛刷在马背上用心地刷了起来。洗到欢处,马昂首嘶鸣。男子爽朗的笑声随风潜入水面,泛开一圈圈涟漪。落花依旧,落在男子的发髻上、眉眼处、白袍上……就这么一瞬,我的思绪不知被拉到记忆的何处,只是觉得远处的这个男子似乎应和我是熟识的。
大概一片梧桐叶从树上落到地面的时间,男子跃马扬鞭,踏水而去,一声清脆长啸回荡于溪流清明间。
鱼赤终究没有抑制住自己的幻想,嘶鸣着想要冲出树林。我及时拉紧缰绳,索性同它一块儿,在答答的马蹄声中来到河边。阳光依旧璀璨,水面上如同跳跃着无数金块,安静又由些许调皮。那些从枝头飞扬而下的花朵,落在我的发髻上。眉眼处、衣袍上,一切如此令人沉醉。由于清晨落水的恐惧尚未消散,我并没有骑着鱼赤下马。只是静静地望着河心处男子踏水而去留下的尚未褪散的波纹。
当我掉转马头,准备归去,无意间瞥到草丛处一块晶莹剔透的玉。捡起看时,才发现这是一块用罗缨穿起的游鱼玉佩,通体温润,似乎还能感受到游鱼的灵动与水汽的氤氲。心中料定此物是那男子之物,于是,我用花瓣在地上拼“清河王府”。心中故意说道,若是此人愚笨,此物只能归我,心中难免得意。
我回首看了看这一湾河水,踏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