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从一个黑暗的深渊里忽然被丢弃了出来,眼前骤然出现的亮光明晃晃地刺激着我稚嫩的双眼,浑身湿滑的触感让我极度不适。
然后一个虚弱但饱含笑意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朵:“医生,是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八斤六两,是个小胖子!”医生的声音穿过了口罩,显得有些沉闷而不真实。我费力地转过头看着手术台上虚弱的女人,那是我的母亲,几分钟前她刚刚完成了一次伟大的分娩,赐予了我生命。
现在的她,浑身已经被汗水浸透,额头上清晰可见的汗珠更是向在场所有的人证明过程的艰辛和不易,但是她现在显然已经忘却了痛苦,用幸福而又满足的目光注视着我。
和我眼睛对视的瞬间,我看到了她眼神中有一丝明显的惊喜。
而与此同时,在场所有的医生也开始啧啧称赞:好聪明的小家伙,懂得朝自己的妈妈看了……然后手术室里一阵欢声笑语。
我叫冯皓然,是个刚出生的婴儿,然而不同于一般的婴儿,今天是我生命的最后一天,我不知道明天我会以怎么样的方式死去,但我很清楚,明天世界上就不再有我这个人了。
我不需要悲哀,也不需要恐惧,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是一种自然死亡,只不过上天和我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我的脑海中现在有我一生的记忆,用一句很玄奥的话来讲,我过了“两辈子”。
于是我决定在这纪念性的一天,在我真正意义上的“生日”,做点有趣的事来活跃一下气氛。
我看着自己的母亲,张开了嘴:“你好,妈妈~”我明显感觉到抱着我的医生的手臂颤抖了一下,然后我的母亲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注视着我,而在场的医生更是惊讶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时间整个手术室安静地可怕,然后我又转过头看着眼前的医生:“罗主任,您可把我给抱紧点儿了,这要是掉下来摔着哪儿,有个三长两短的问题可就大了。”
这下罗医生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像避瘟神一样迅速地把我放在了我的母亲旁边。
这确实不正常,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眼睛还没能完全睁开,皱巴巴的小脸上,一张嘴巴却流畅而诡异地表达着语言。
当然我自己很清楚是怎么回事,我看了看其中一台仪器上的时间,23时48分,离我的终结还有12分钟。
于是我继续开着不瘟不火的玩笑:“罗主任啊,多办点实事,少收点红包,当个好医生……”
眼前的罗主任立刻脸涨得通红——尽管他的半张脸已经被口罩遮住了:“你是什么怪物,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看到他的手在哆哆嗦嗦地摸旁边的手术刀,而在场的其他医生护士早就吓得说不出话了,我眨了眨眼:“别费劲了,罗主任,还有10分钟左右我就要死了,你大可不必为一个即将死去的人而犯下杀人罪吧?”
“你……你在说什么?”罗主任显得结结巴巴。
“握住旁边的手术刀,要是眼前这个鬼魅一样的婴儿有任何异常举动,就一刀捅过去,是吧?”
“你怎么知道的!”话一脱口,罗主任就有点后悔了,这根本就是暴露。
我轻蔑地笑了笑,这笑容出现在一个婴儿的脸上愈发诡异。
“没时间跟你废话了,记住,用最好的病房和护理照顾好我的母亲,还有,忘了今天的事情。”
罗主任忽然像失去了灵智一般,目光呆滞地站在原地。
然后我扫视过在场每一个人的眼睛,重复着一句话:“忘了今天的事情。”
整个手术室的医生和护士都和罗主任一样只是呆滞地站在那里,就像所有人都被抽取了灵魂,只剩下僵硬的驱壳。
此时此刻,我的母亲,因为诧异、紧张和虚弱,竟然已经昏睡了过去。
23时55分,其实我想出去走走,看看我出生的那天,天空是什么样子的,可惜尽管我有着完整的记忆和灵智,并不意味着我的肢体也能正常运作。
我只是个刚出生的婴儿,全身的骨骼根本不能支撑我独立下床,更不用说行走了。
于是我扭过头,吻了吻母亲的额头:“我爱你,妈妈。”
接着,我开始夸张地放声大哭起来——婴儿不都是这样的吗?我必须得装得像一点。
凌晨12时,眼前的景象渐渐变得模糊,感觉像是重新被抛入了那个黑暗的深渊,当然于我而言,只不过是一次自然的入睡。
晚安,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