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六年的秋天，在开往广州的列车卧铺车厢里，文春坐在窗前呆看着外面的景色，一座座高山和河流从他的眼前掠过，疾风将他的头发吹得凌乱，他全然不顾，只注视着前方铁路的蜿蜒曲直。
出了广州站，扑面的是闷热和潮湿。面对这个熙熙攘攘的大城市，他有些茫然。人生地不熟，首先必须安顿下来再找工作。这里大酒店林立，却价格惊人，为了找一个便宜的招待所，他上了一辆出租车，和那个不太懂普通话的“的哥”连比划带讲，才把他拉到五羊新城一带，找了一个部队招待所住下。
每天他按报纸上抄下来应聘信息去找工作，每天都失望而归。一天他被中山一家生产洗涤剂的公司录用为业务员，底薪八百元，提成按销量计。文春有些兴奋，有了工作能缓解他经济上的压力，因为他身上带的钱已经不多了。可一到公司他就有些失望。公司在中山市的一个偏僻村镇里；所谓公司却是一个家庭作坊。公司里除了厂长，副厂长和一位搞配方的工程师再就是新招聘来的文春和一位湖大刚毕业的大学生小王。整个车间（实际上是工棚）就只有几个大塑料桶（调配用）和一些包装瓶之类的简单工具；当厂长把他和小王领到宿舍，他更是心凉了一截，这哪叫宿舍？名副其实的工棚。
文春和小王在工棚里忍耐了一晚上。第二天，厂长给他俩作岗前培训；这里有说明书，宣传资料和像“白猫”等一些知名品牌的包装瓶，也就是说要什么牌子的洗涤剂故事都能包装出来。不到一个小时，培训就结束了，该他们俩人上岗了。
小王露出了迷惘的神色，他看看文春说：“我对广东不熟，要不咱俩搭伴走吧！这样互相也有个照应。”
文春点点头。俩人带上说明书，背上产品到中山的酒店，餐馆，超市去上门推销，屡遭拒绝。最后文春出个主意：“我们到广场上边演示边推销。能卖出一瓶就是胜利！”
小王赞同。俩人买了器皿带着瓶装矿泉水就在广场摆了摊。不一会儿，稀稀拉拉的来了一些没事干和找不着工作来凑热闹的民工。俩人配合还算默契，一个演示；一个讲演；可半天就是没人买。突然，人群外来了俩无赖似的男子，他们嘴里嚷着：“让开，让开！”推开人群就到了文春的摊前。
“谁让你们卖假冒伪劣产品的！”
文春一愣。
“谁说这是假冒伪劣产品。我们这有产品说明书，生产合格证，不信你看！”
俩人装模作样东看西看。
“把这东西洗了！”其中一个扔了一团油污的棉纱。文春没作声，把棉纱洗干净。
“再倒一些，我看手能洗干净吗！”
文春才发现这家伙，满手油污。待他洗干净了手却说：“不对！你们的洗涤剂肯定添加了化学品，我的手有些蛰，快倒水给我冲一冲。”
文春边用水给他冲边解释；“我们的产品很环保，可以洗蔬菜，水果。对人体无害。”
“我才不信！除非你喝一点我才信！”
文春又一愣。
“怎么样，不敢喝吧？”
小王看了看文春，文春也看了看小王。
“那有什么！我喝！”
文春倒了一些，举到俩人跟前一口喝了。
“好，好，好！”俩人拍拍掌。
“你们继续！”说完推上自行车走了。原来俩人自行车坏了，修自行车弄得两手油污又没带纸才进来捣乱。
看着他们的背影，文春的双眼冒着火。他让小王看摊子，自己上趟厕所，小王担心地看着他。
厕所里文春拧开水龙头猛灌一气，然后一抠喉咙，哇哇猛吐。他觉得胆汁也要吐出来了，泪水也流了下来。当他抬起头来时，却发现那两个捣乱的人站在他的面前看着他。
“滋味儿不好受吧？”其中一个阴阳怪气地说：“你一走，我们就怀疑这里面有猫腻。卖狗皮膏药也不挑个地方？”
文春没理会他，拧开水龙头洗了一把脸。
“行啦兄弟，有这种舍身精神不如干点别的！”似乎俩人有些同情他。
文春没理会，径直出来叫小王撤摊。
他对小王说不干了，当天就回了广州。
花灯初上的广州夜晚，文春换了一条短裤，穿上拖鞋；从寺右马路一直走到了广州大道。他的脑海里充满了疑惑和迷惘，任凭行人擦肩而过却有视无睹。他登上广州大道的人行天桥久久凝视前方。夜光中的广州大道，车流的灯光汇成了南北穿行的霓虹；喇叭声嘈杂着都市的繁华，微风阵阵吹拂而来..
文春有些凉意。
他不相信芸芸众生中只此他一人有这种悲凉的心境，他更不后悔自己毅然决然离开西北的决定。相反，一种声音激荡着他心潮澎湃的胸膛：“我会属于这里的！”
随后，他去大排挡喝了几支啤酒才回招待所睡觉。
广东省的秋季大型人才交流会设在广交会场馆之内。整个场馆有若自由市场般嘈杂，无序。文春穿梭于场馆的各个角落摊位，整个上午过去了，而他却一无所获，他未发现身后有个女孩子始终跟着他。
文春中午在会场吃了个盒饭就准备离开，那个女孩子上前对他说：“先生，对不起！我能请教你一些问题吗？”
“什么事？请问吧！”
“您在找工作吗？”
“是的！”
“找到没有？”
文春摇摇头，一脸苦笑。
“那好！您愿意去我们公司吗？”说完，女孩双手递上一张名片。
文春双手接过名片，轻声念道：“平安保险公司吴冬梅主任..”
“请问先生贵姓？”
“哦，吴小姐我没有名片，免贵姓文。”
“那么，请问文先生有意去平安保险公司就职吗？”
“我是学理工的，对保险非常陌生，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吴冬梅笑吟吟的。
“做我们这一行无须有无经验和资历，只要有勇气和信心就行！”
“吴小姐看我行吗？”
“当然！我一个小女生都可以，何况你是一个须眉男子汉。这样吧，如果您有兴趣先填一张表，明天公司早晨八点在地质大厦对新招业务员进行为期一周的业务培训。培训完毕经考试合格者就可正式成为平安保险公司的业务员了。”
文春接过表格将信将疑地看了半天才填写。吴冬梅收起表格后便和他握手告别，临走时又叮嘱他明早八点不要迟到了。
第二天在东风路的地质大厦门前，吴冬梅早等在那里，她把他领到教室就走了。教室里坐满了培训人员；文春在这里培训了五天。从保险的起源，种类以及销售技巧进行了系统的培训。吴冬梅每天都来询问文春和另外两个被她招聘来的新人的学习情况。因为这些人一旦入职就在她这组开展业务。保险对文春来说是一重新型的产品，所以他有兴趣投入经历去学习。
周五下午培训完毕后，吴冬梅请文春和另外两名新成员去一家大排挡吃饭，算是对新人的欢迎，就此机会还可互相沟通，了解，同时自我介绍。
吴冬梅首先自我介绍。她是江西南昌的一名小学教师，来闯广州一年多了，起初找不到合适的学校，当老师的愿望落空了，再找其它的工作始终不如意，因此一段时间处于失业状态。她笑笑：“和你们现在的情况一模一样。找工作四处碰壁，人却还要生存下去，怎么办？巨大的经济压力和心理压力让你无所适从，以至于差点打了退堂鼓，不想留在广州了，想回江西去，你们有同感吗？”
三个人都点点头。似乎她的话说出了他们的同感引起了共鸣。她又问：“这个时候怎么办？”
文春说：“怎么办？”
吴冬梅抿嘴一乐：“第一是坚持；第二是坚持；第三还是坚持！总之两个字就是坚持！”
她环顾一下大家继续说：“偶然的机会我接触到保险这个行业，我一下就爱上了这份工作，你们猜猜为什么？”
三人又摇头。
“听着！第一，它具有挑战性。你们想一想，你要劝说别人花钱买一纸的承诺你说难不难？对于我们自己是不是一种挑战？”
众人点头。
“第二，它具有社会意义。你们刚学习完，对保险已经有所了解。我问你们，保险带给千家万户的是什么？”
“一份平安和爱心！”文春答道。
“回答得好！这就是社会效益！”
吴冬梅又说，由于她工作勤奋，业绩突出，不到一年已经升为主任，她的理想是今年争取升作营业部的经理。她又问他们：“我一个女孩子都敢于挑战，三位男子汉有没有信心呀？”
“有！”三人齐声答道。吴冬梅言简意骇的话语已将三人的热情调动了起来。
“那好！为我们共同的目标，干杯！”
四个人将手中的啤酒一饮而尽。
吴冬梅又讲了一些保险业务员的着装，礼节等问题。最后问他们目前存在的困难，首先是住的问题。那俩人说住在朋友和老乡那里；文春说自己住招待所。
吴冬梅想了想，说那俩人住没问题；只是文春要想办法解决长期住的问题。
“这样吧，明天你去面试，等办了入职手续我帮你解决住的问题。”
文春他们面试的地方是吴冬梅所在的督导区。和所有保险公司相似，督导区位于天河区的一座高层建筑中，富丽而堂皇。这个督导区的新人都在这里面试，不到十点钟，文春这个组就完毕了。吴冬梅便领他们三人来到他们的办公桌前，简单地说明了每日打卡和违章违纪的扣罚制度。
最后，她又让文春跟她去看住的地方。
吴冬梅领他到冼村她租住的一套两房一厅的房子。打开房门，吴冬梅告诉他，一间她住着，另一间空着，他可以暂时先住，如果他找到别的住处再搬也不迟。
文春说：“我们刚认识不久，你就不怕我是坏人？”
吴冬梅说：“我看人向来很准，头一次看你我就觉得你很文弱；何况我看了你的简历，知道你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你和他们俩不同，所以我不担心。再说了，我们有的时候出去展业回来很晚，一个女孩子独自住在一间屋子里也挺吓人的，就委屈你当一回护花使者吧！”
吴冬梅说话让人很受听。她既落落大方，又不失女人的温柔，叫文春感到暖意盎然。
“那好吧！不过事先说好，房租我承担一半。”
“成，怎么都成！下午就把行李从招待所搬过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