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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苍穹沐雪

多年以前,我的王国还是我的王国,我的臣民也还是我的臣民,北边会吹来向南的风,巨大的王国旗帜轻轻飘动在月光下,而月光也会在窗棂上停留一个整夜,任由它美丽的光线洒满整个王宫,洒满整个世界。

那个时候,没有家国内外交困的城池带给我的纷扰,更没有无端世事的编排赋予我的枷锁,琉璃也还没有离开,我们还是喜欢在桑梓树下,看着她手里拿着一把的云芥,编成花环,戴在头上便美丽到影子都印到我灵魂里的哪个小女孩儿,我们还是天真不知愁滋味的少年。

喜欢躲在最美的桑海岸边的花林里,看着下人们寻找我们时焦急的模样,也看着那颗迎着风的桑梓树叶儿落了又发芽。

那时的离岸还只是离岸,桑海还只是桑海,连接着最美的远方,风景依然,在每一次父王出海的时候,我们喜欢光着脚,然后背靠着巨大的未生石,谁都不说话,静静的等着日落,看着风平浪静的大海上来往的船只,靠岸以后又驶向大海,如此反复,也在等着父王凯旋归来的铃音!

就这样,时间漂白了平行线,汇聚着它们的运行轨迹,使其无限延长,我们都在天真的那一个点上玩耍长大,可终究还只是两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而已。

记得那年初冬时节,一望无际的长廊外,刚开始轻轻的飘着美丽的雪花,就像我最喜爱的樱花的一样,沾染了我的城池,纯白色的雾气隔绝了宫殿和余郢平原之间的山峦,而琉璃羞涩的模样,让我一生难忘,也让我知道原来还有比雪花更让我喜爱的风景,更是让我永生难忘的劫难。

她躲在她父王的身后,哪个时候,我才五岁,还只是桑禹国的王子,也不知道她是陆源国的公主,只知道她会在这里住上很多年才会离开,也许会在很多年以后的山河初雪,一切又回到来时模样的寒冷季节,也许,那个时候的琉璃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七岁那年,终于懵懂初醒了,长期安于现状的我才知道,琉璃是两国以示结盟永不言战的人质,而桑禹派往陆源的人质则是青舞,比我大四岁的姐姐,不同于其他死狱中的囚犯,她们的牢笼是不可以跨出半步的王国城墙,如果盟约被撕毁,就会被残忍的屠刀扼杀在异国他乡,我想,这样的人生跟她们的年纪轻轻不正是成了反照吗?

可是,那是宿命啊!

又有几人躲得过!

世界惨白的样子,顶撞的不知道是永远不想长大的心,还是冥冥之中早就已经被上神刻上了不停转动的宿命轮盘,或者说一个原本装满利箭的皮筒里,已经只剩下最后一只箭,射出去就意味着荒凉已成定局。

我几乎每一天都会听见风的声音,那是巨阙一般的不死树上,眉灵鸟传来的鸣叫,我想,可能是它们的希望又诞生了,一个新的生命,这还是我最初的心灵之窗迸发的幻想,也是我在暮鼓晨钟的王国里,最后的一丝天真给予的我的善良模样。

雪星殿里,母后的琴声洗涤着王国内外的尘土,感染着乱世中忧心忡忡的子民,远处的风铃也在琴声的节奏中将清脆的歌谣送进我的耳朵里。

在十岁之前,王国的绞刑架上从来没有处死过囚犯,没有鲜血染红每一个季节落下的最后一片叶子,那个时候,它们那么安详飘的落到地面上,直到铺满王国里一眼就能瞧见的土地上,那个时候万物皆显温柔!

我以为那会是永远,因为我的父王告诉我,在他的治理下,不会有兵马乱世的一天,而这一切的希望,来源于他的儿子,他的希望,桑禹国的王子靖尧。

桑禹和陆源是邻邦,间隔着一条宽阔的大河,这也是两国的边境,王国的屏障。

桑禹王国是海神的子民,我们信奉海神,信奉这位每年给我们带来生存之本的上神,因为王国里几乎每一个成年的男子都能出海捕鱼,这也是他们值得骄傲的资本。

陆源王国是陆地王国,那里的人民辛勤劳作,土地就是他们的生命,没有谎言和欺诈,没有偷盗和杀害,有的只是纯洁善良的人民。

而北边是苍狼一族,一个野蛮的种族,他们擅长捕猎和掠夺其他国家的财物和土地,长而血腥的土地上到处都是刀光剑影,他们不曾知道善为何物。

这个时代里最强大的三个国家划分着这块风灵大陆,其余小国都是依靠大国来生存!

那依然是一场雪,我出生那么多年以来最为局势动荡的一个冬天,北方的苍狼大军来犯,进攻一河之隔的陆源国,虽然作为盟国,但是我们却无法履行盟约,共同抗敌,两国之间隔着一条宽达数百里的永生河,我记得那个时候天空中下着大雪,永生河已经结冰,我们能做的就是集结军队在永生河彼岸,护住王国这一处要塞,防止猛辛来袭。

同时要抽调兵力,防止王国背靠着的桑海上,其他国家蠢蠢欲动的海军,也为了使王国臣民得以长久太平无事!

我们只能无动于衷,可那时候,我始终都不明白这么做的结果真的对吗?

甚至后来数年都未曾再和我的父亲说过一句话,未曾再敢去回望,那一处乱离四起,希望已经灭度的王国。

好在上天给予了我们希望,怜悯了桑禹,永生河水在对岸大战的第三天,毅然解冻,锋利的冰棱下露出已经灰暗的河水,不停的在大雪中咆哮,将苍狼的屠刀阻隔在对岸,阻止了冬天里的第二次厮杀!

父王说他都没有把握,能挡住苍狼国的进犯,更何况,其他附属小国正在虎视眈眈,看来!这原本安静的大陆要从沉默中已经爆发了。

我们只能够隔岸眼睁睁的看着,烽火狼烟中,一个国家,一座城池烧尽了它乱世之中最后的生命!

苍狼很快就得到消息,于是悬赏数十万两黄金,捉拿陆源公主琉璃,而我的姐姐青舞,则死在异国他乡战乱的领土里,苍狼的族人割下了她的头颅,悬挂在最高的城楼上,示众了数月!

我一直都没有看见过父王母后流泪,他们只是在我躲在火炉旁边流泪的时候,母后会低下头吻着我的眉毛,然后告诉我,你是桑禹的王子,你是秋禹未来的希望,谁都可以哭,而你,不可以!

父王亦是如此!

希望,可我的希望呢,到哪里去了!

我十岁,我甚至能够看到,站在城墙上的琉璃,八岁的琉璃,长发下的脸庞,亲眼目睹对岸城池燃烧而发出的巨大火光,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模样,也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就像在残雪中盛开的血鸢花一样凄凉而深邃却没有眼泪的眸子!

当战报最终传遍了王国内外,我才看见琉璃第一次哭,她跪倒在巨大的神像之下对我说,那里是我的亲人,也是我的希望,可是现在破灭了,我再也回不去了!

而我无言以对!

我一直以为,我懂你的处境,也懂你的身份,所以可以让你不会忧伤,甚至以为你心里一直以为会把我和我的王国当做你的家,把我当做你的亲人!

可是后来,父王为了避免因为琉璃而惹来苍狼族的仇视而更快的加大进攻的步伐,将琉璃送走的时候,才明白,原来她一直都明白,明白自己只是一个天涯漂泊的一叶淡淡的轻舟,总是在风雨欲来的前夜,绝唱着一首离别的挽歌,而再也找不到故乡的路途,只是一个在每一次日出日落的的虚无空间里,躲在破旧的房屋下放声大哭的孤儿!

一连数月的大雪,已经掩盖了王国本来的轮廓,天空下放射着雪白的光芒,直射在凹凸不平的土地上。

我躲在母后的身后,躲在一望无际的长廊的石柱后面,看着琉璃和几个侍卫一步一步离开。

琉璃!

我终究没有忍住年少的心,带着怕失去最美好的世界一样的情绪,哭着喊出了她的名字,喊出了我心里最美好的两个字。

风雪下,纤细的琉璃,她终究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我脚步下溅起的雪花,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我的城池,抹杀了我心里最美好的风景。

而我的脚下,万物皆显冰凉。

连我我略带沙哑的哭声都听不见了。

风儿依然带着纷纷扬扬的雪,缠绕着长廊,也缠绕着哪个逐渐走远的女孩儿,纯白的雾气如同她来时一样,隔绝了宫殿和余郢平原之间的山峦,唯一不同的是,却再也看不见她来时羞涩的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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