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陈颉所生活的小山城位于澧水之源,是温润、多情且充满灵气的。两千多年前,那位“峨冠博带”的浪漫主义诗人就是在澧水之畔流连徜徉不已,吟出“沅有芷兮澧有兰”这样美奂绝伦的好句子。澧有幽兰,其高洁之姿天下皆知。两千多年过后,我倒愿意相信,屈子行吟的风采依然,澧水之畔,谁还在寻觅诗人的遗珠?或者说,谁还在寻觅那些高洁的幽兰?
诗人陈颉是澧水的孩子,有他的第一本诗集《最是澧水》为证。当我们过多于世情的洞察和悲悯的时候,他又悄然捧出了自己的心血力作《两年间》。这本《两年间》不仅是诗人直接的心路历程,其勤奋足见一斑,也说明这是一个朴素唯实主义的诗人。在这墨里行间,我看到了:一根水草/一朵兰花/一个个干净的孩子/交换着澧水的记忆/遗落的诗行/枕着/澧水的臂膀/打开夜晚/水中醒着的小鱼/挽着奔跑的时光/(《澧水》),这是两年之后,他依然把他挚爱的诗句和最深沉的感情献给生生相依的澧水。故土家园永远是诗人笔墨最柔软的地方,也是最动情的地方。与之关联的莫不如是,《柳杨溪的雨》:旧式木楼/在夏季雨中/甜甜地躺在山腰/石板路的亮度/在雨中一层层加深/。《龙潭的秋天》:龙潭/是条河的名字/风景很小/有些优雅/荡漾和一些小小的含蓄/。《峰峦溪》:一根根/一排排/应该醒了/苦竹寨的身旁/峰峦溪的石柱/卸下岁月的风声/身影空旷/背向苍茫/。《五道水》:三棵古树/簇拥在暮色中/河风波浪一样/假象很是空虚/一鸟羽探出头来/恬静的小街/散发着芦苇的清香/微小的幸福/丝绸一样流淌/。《祭河》:一条河流的走向/从一片沙滩/到一滴水珠开始/从一炷香/到一次叩拜开始/斗篷山下/祭河/是浪尖上的一个名词/尘世和暮年/一座蜿蜒泪水的城池/紧绕深谷/辽远悲悯/九曲三千里/。诗人陈颉倾情笔墨,俯下身子用心去抚摸脚下的土地,那些生命中最感人至深的东西,一定汇聚到了他内心深处最柔软的琴弦上,一缕流岚,一滴泉语,就拨动出了明净温暖的诗歌之乐章。
那些魂牵梦萦的,除了澧水,就是两岸滋生的丰富人事,诗人陈颉用心去呼唤人世间的真情亲情,在呼唤之后有了自己的感知,那些感知带着或淡或酽的忧伤。老宅/一个藏有梦的地方/耗尽了每一份孤单/门上的铁锁/地上的落瓦/一些灵魂纷繁的旧事/诞生和死亡/游历和厮守/那是生活的碎片/和更多的赶忙/离开老宅/除了想剔除贫苦/暗淡和酸楚/余下的也只有/抛弃的泪水/和对故土忠诚的残梦/(《老宅无人居住》)。《三叔家的夜》:酒让我们放开手脚/从一个小杯到一只大碗/没有说一句话/也懒得说一句话/夜已足够沉默/只有狗叫/撕裂夜的帷帐/酒醉归膛/旧事已失去记忆/。还有《雨中故乡》:可离开故乡二十年/乡村也病了一场/在奔路和遗忘间/我很难用准确/和直入心怀的词语/来描绘这抓不紧的沧桑/。在这些诗中,诗人的笔调简约,用词干净,勾勒的画面极尽惨淡,不仅是沧桑的老宅和三叔的经历,更是“竟无语凝噎”的人生况味。我一直以为,陈颉的诗最大的特点就是惜墨如金的背后玄机起伏。好一个“也懒得说一句话”“夜已足够沉默”抛开了阔别的亲情倾诉,说不尽人间沧桑,此时无声胜有声,唯有一杯酒,能解千千结啊。澧水之源也是英雄的故乡、血染的土地,红色的情结难以排遣,诗人在《英雄战马》、《长征》、《土地垭》等篇什中一次次“贮存我崇高的深情”。
所以,读陈颉的诗,我一直被感动着,这些感动如朴素的洁净的月光,照拂在我的窗前、我的心间,他笔下的人事都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事物,一样的历史风云,一样的老宅、小木屋,一样的挂亲、送灯,一样城里过年的经历,抬头是一样的夕阳霞影,聆听的是一样的澧水波光(君在城西我在城东),甚至还有那同样贫穷同样醇厚同样在一辈子的山岭沟壑间面朝黄土背朝天同样在深夜里被病灶折磨着无助的母爱。那些心灵的默契和共鸣,让我久久不能平息。同为艺术的殉道者,我更多于拾捡生活的鸡零狗碎,醉心于世情的冷暖淡薄。而他却是难得的执著坚守,白天为公文和案牍劳形,夜晚则躲进小楼成一统,不娱不嬉,抛开现实的诸多无奈,在属于自己的那一片月光下,在自己的那一方王国里,精心结茧,编织梦想的翅膀。在众多的文学体裁中,他专注于诗歌,不偏不倚,矢志不渝,因为敬重,所以虔诚,因为信赖,所以托付。在缪斯的指引下,他的成果斐然,作品在全国名刊大报频频露脸。他的诗歌和他的为人一样,清新、自然、真诚、坦荡,不拿捏堆砌,不艰涩晦暗,不流俗趋时,不自作多情。整个诗集所透露的正如诗人江一郎说的那样:“最好的诗应该是朴素的,在朴素的叙述中带给人温暖,又隐隐有些伤情,如果写出这样的诗,我必将为自己感动。”
文学如漫漫长旅,在浩瀚星空下,在澧水之畔,一介清瘦的书生,佩带兰草的芬芳,如当年的屈子一样,且歌且吟,两年已如此光华,二十年之后呢,他会有怎样的厚重?
我们期待着他更加绚丽的呈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