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冬天的清晨,整个校园无人的寂静,像是被浸泡在水里,只有广播里那个中气十足的男人一遍一遍宣读着考试注意事项,警告作弊危害。
我黑着眼圈,喘着粗气从教学楼里奔了出来,临着考试二十分钟前我才突然想起自己的准考证落在宿舍了。
路上几乎是空无一人,让人有一种天高任鸟飞的自由感。
刚刚拐过教学楼前的林荫大道,便听见一阵尖锐的刹车声,应声转过头,就看见车子朝着我这边撞了过来,山地车的轮子比普通自行车的半径要大很多,我的脚卡在车的齿轮上,一铰,血马上涌了出来,浸湿了黑色的打底裤。尖锐的痛感从脚踝闪电般击中心脏,我感觉视线就像断电似的,突然黑了一下,才缓缓亮起来。
车上的人和快速奔跑的我因为刹车不及而相撞,重重的摔了出去,倒在了我背后。
“你没事吧?”身后的声音充满焦急,却又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我艰难地支起上半身,转头抬眼一看,那一张隐忍着痛苦的脸,眉眼间满是焦急的在我脸上逡巡。
原来是衣晨阳,我想我上辈子可能跟他有仇。。。
本想安慰一下他,不用紧张,没什么事。可是嘴巴一张就是呻吟。
他的视线往下一移,我那已经快被铰断的脚踝,正潺潺的渗出血液,滴到枯黄的梧桐落叶上,显得妖娆而刺目。
他的眉毛拧成了一团,连忙起身将我从车下拖了出来。
学校的铃声响起来,离考试时间还有十分钟。我慌忙站起身,得赶紧回去拿准考证去。。。
本想跟衣晨阳说句没关系,道个别。
还没等我开口,那人不由分说的一把将我打横抱起。
“你干嘛?!”
我吓了一跳,却本能搂住了他的脖子,差点摔下去。
衣晨阳自行车也没上锁,便急冲冲的往学校门口跑。
“我。。。。没。。。。。事。。。。的。。。”他跑得很快,颠得我说话都不利索,“马。。上。。要。。考。。试。。了。。~”
他却充耳不闻,只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喷出的白雾瞬间就飘向脑后,融进空气里。
“你。。放。。我。。下。。来”,我挣扎的动了几下,脚踝处立马传来的疼痛感,疼得我龇牙咧嘴。
衣晨阳一脸凶神恶煞的看着我,大冬天的,额头却渗出密密的汗来,“闭嘴!”
然后又将抱着我的手臂提了提,到路边拦了个出租车。
“师傅,去大坪医院。”
莫名其妙的被塞进了出租车的我挣扎着坐起身来准备下车,“学校不是有医务室么?干嘛这么大费周章。。。”
他用一根手指头将我的肩膀往后一推,瞬间,我觉得自己像是一片柔弱的叶子,就这么飘飘的往后又倒下了,接着高大的身躯就缩了进来。
随着车门‘咚’的一关,司机便飞快的启动了。就像是害怕我和衣晨阳在那里折腾半天,又下了车。他怎么也得动一动,赚个起步价。
医院其实也并不算太远,车程也就十多分钟,不过等去了医院再回来的话,我就赶不上期末考试了。为了这次能够考好,我放弃了大把和周俊宇约会的周末时间,而转战到图书馆去上自习,我可不愿意这么多的牺牲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功亏一篑。
。。。
“我说,这马上就要考试了!!!”
“闭嘴。。!”
衣晨阳也不看我,一把将我的右脚抱起来放在他的大腿上,退去厚重的雪地靴,将打底裤的裤脚挽起一看,皮肉已经被铰得绽开,血依然突突的往外冒。
我吸了口气,衣晨阳将脖子上的领带扯下来将我的小腿绑紧,我呆呆的看着那血肉模糊的脚踝,或许是血流的有点多,我只觉得全身都冰凉,没有什么知觉,也不觉得痛了,那被染得猩红的袜子包裹着的脚似乎并不属于我。
我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原来身负重伤。。。
“痛吗?”
衣晨阳在我腿上打了个乱七八糟的结,算是把血止住了。
牛仔裤的大腿处染得满是鲜血,像极了我当年第一次来大姨妈时的情景。
我有些木讷的看着他。
半晌。。才幽幽的开了口。
“我没带钱。。。”
2.
医院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药品的苦涩味道,明明地板墙壁床单都是干净得一层不染,却始终擦不掉那让人压抑的味道。
“麻烦你打个电话给我妈。~”
这是我进手术室前对衣晨阳说的最后一句话,满怀悲壮决绝。。。
我还没来得及说电话号码便被推进了手术室。
我想我一定是看电视剧看得太多了,在手术室关门的前一刻,我莫名其妙的幻想着,待会儿将会有一堆医生护士围在手术台边,在无影灯下为我紧张的动着手术,什么心电图,脑电波的测试仪器都给我安装上了,然后机器开始发出怪叫的警笛声,一个医生颤抖着说,不好!病人大出血,这条腿可能要保不住了。。。
事实证明要死个人似乎还是并不那么容易的。
在我昏睡前,我隐约记得一个白大褂的医生和蓝色衣服的护士小姐连正规手术服都没怎么换,给我打了几剂麻药,缝了个几针就完事儿的样子。。。
3.
等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了。
我被安排进了一个安静清幽的单人病房。天花板白亮白亮的,阳光照射进来,闪得我有些眼花。
我微微挪了挪身子,却觉得脚使不上劲儿,有些拉扯着。歪头一看,我的小腿连着脚被白色的纱布石膏严严实实的裹住,吊在床脚,整个脚踝被包得比我大腿还要粗。
我这一动,弄醒了趴在病床边睡着的衣晨阳。
他揉着稀松的睡眼抬起脸,白净的肤色被阳光照得让我又是一阵眼花。
“你醒啦。。”
他起身倒了一杯水递给我。
我的嘴唇一到冬天,总是干裂得厉害,涂什么唇膏都不怎么管用。
我咕咚咕咚的喝了几口,嗓子总算烧得不那么难受了。
“能不能把手机借我一下?我得打个电话给班主任请个假。”
衣晨阳悠闲的坐在靠近窗子墙壁的沙发上,随手翻看着今天的报纸,连头也没抬。
“请了。”
“。。。。。”
我舔了舔嘴,又喝了一口水,医院的暖气让整个房间都干燥无比。
“那我打个电话给我妈说一声吧。。”
衣晨阳将手中的报纸缓缓的翻了一页,翘着二郎腿,斜靠在沙发的扶手上,似乎这样的姿势更为舒坦。
“打了。她已经在赶过来的路上了。”他抬手看了看表,“估计不到半个小时就能到了。”
“你怎么知道我妈的号码?!”
我撑着手,从床上坐起来。那只吊在空中的腿微微晃了两下,整个人成了折线形。
“小心脚。。。!”衣晨阳将手中的报纸一放,大步走到床边,将枕头垫在我的背后。微皱的眉头,显得有些不悦,“你班主任通知的,把我电话告诉你妈了。她很着急,我还安慰了她好半天。”
“哦。。”我把已经喝空的杯子放在了床头的置物柜上,“那我给宿舍的人打个电话吧,顺便还可以让她们给我捎件衣服什么的过来。
。。。
“打了。。。卓娉婷说下午考完试就过来。”
。。。。。
想不到这人还挺靠谱儿。
我有些傻愣的看着一脸悠闲坐回去沙发的衣晨阳。
白色衬衣解开了两颗透明的纽扣,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耳朵里不知何时塞上了耳机,白色的耳机线从耳廓绕下来,沿着脖子,穿过胸膛,消失在衣服的某一处褶皱里。
整间屋子瞬间安静得不像样,感觉就连我吞口水似乎都能听到回音。
“那。。。。我打个电话跟周俊宇说一声儿吧。”
“。。。。”
“。。。。”
。。。。
时间就像静止了一般,溪水欢快的流淌着却发不出半点声响。窗外的黄色树叶左右飘摇,在风中凌乱着,像是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踮着脚尖,却落不了地。
见他半天没有回应,或许是听着音乐没有听清我的话。
我张了张口,正准备提高音量再重复一遍。
衣晨阳却忽地起了身,掏出裤兜里的手机,往床上一扔,面无表情的径直走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