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意在寝宫门口站了还一会儿，直到宫娥都走光，她才走进寝宫。
师父的寝宫在她成为徒弟的这三万年里进的次数屈指可数，距离上次进寝宫早已有六十年。然而，刚刚青莲上仙被师父抱进寝宫又说明了什么……
迟意慢慢走进寝宫，望着万年不变的陈设。眼光慢慢才飘到窗边，一个身着玄色长袍的男子正坐在矮椅上品茶。她站在离那人很远的地方，小声地喊道：“师父。”
曜昀闻声看向珠帘后的小身影，把手上的茶杯放下，朝着迟意说：“你刚刚在门外听到了几成？”
“全部。”迟意在师父面前不敢说谎。
“真乖。我知道你在外面。”曜昀上仙轻轻一笑。
就是知道我在外面才说不会穿吗？还是故意说给我听？
迟意直起脖子，微微仰头，走向窗边，直直地看着曜昀说：“师父，我听说你中毒了？你明天是不是真的要娶青莲上仙从而得到解药？”
“谁跟你说我要娶青莲了？解药我可以去找鬼王要。”曜昀望着迟意，刺探地说。
“不用劳烦师父了。我有解药。但是师父……你不跟青莲上仙成亲，就算是违抗天君的旨意了。那后果……”迟意把解药放在桌上，低垂着头。
“是吗？后果怎么样？我知道你不想我娶她，我知道你不想要师母，我知道你不习惯跟青莲上仙说话。所以我没有接受天君的旨意。”曜昀走到她面前。
迟意昂起头，眼光灼灼地望着曜昀，冷笑一声。
到底是为了她还是为了自己？到底是为了摆脱天君还是为了摆明态度让天君有所顾忌？到底是为了气青莲上仙还是为了让早就埋伏在安白殿外或者宫娥中的奸细偷听清楚？
曜昀第一次看到迟意那样不屑的冷笑，心头一震：“小迟，你是不是听别人说了什么？我真的没有要穿喜服娶青莲的意思。我都说了不会就是不会，得罪了天居就得罪好了，管他干嘛？我没有打算要给你多一个师母。”
“师父，如果我说我要你给我娶来一个师母呢？如果……我说我就要青莲上仙呢？”迟意还在笑。
“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这么令师父寒心了？为师的事不想你插手，你也不能。听到了没有？”曜昀冷冷的声音传到迟意的耳朵里。
“是。我知道师父一直想要我好，但是……就连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也不能答应，是的话也就算了。就算明天你不去用八抬大轿把青莲上仙迎到安白殿，天君也会用七彩祥云把青莲上仙送到安白殿，等着你娶。师父，现在横竖都是要娶，为什么就不肯减少一点伤亡呢？”迟意说完转身就要走。
“小徒，我知道你是什么心思。师傅没有想要伤害你。”曜昀朝着迟意的背影，轻轻开口。
“是吗？师父啊，我对你的心思你是自己看出来的，还是青莲上仙提醒你，你才知道的？”迟意往外走去。
迟意其实很想听曜昀的回答，如果是后者，那就死心了……
曜昀在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竟然没有想到答案，这么一个小小问题竟然难倒了从来没有做错过的曜昀上仙。迟意走后，曜昀就灭灯上榻躺着，不停想着刚刚迟意不经意间提起的问题。
他心知他这个小徒什么都很厉害，而其中最厉害也最令人又爱又恨的就是钻牛角尖。一旦发现有什么自己搞不明白，就会想方设法搞明白。就算自己不能做到也会让别人帮她做到。
想着想着忽然想起两万年前，他自己收徒的事。
当时的曜昀上仙正得天君圣心，天君什么都顺着他，手里更是手握兵权，就连平时嚣张跋扈的文官武官都对他有所顾忌。年少的他傲娇出户，但也对每一个人都谦虚有礼。直到群仙臣都秘密递上折书频频上谏，说是曜昀上仙一人独掌兵权，功高盖主，天界的将士们只知道有一个曜昀上仙曜昀将军，不知道天宫宝贝主殿里坐着一个天君大主。
曜昀早就对这些乱七八糟的诬陷充耳不闻，但是直到天君对他的态度有所转变，就连两人单独洽谈军中秘事都要有几个亲信在一边，随时拔刀。他就知道，到底是无论多大的功劳也抵消不了别人对自己的怀疑之心甚至可以说是要自己必死不可的意思。
殿上好几位为天君提意见的仙臣都明示暗示十几二十次，想天君派人把曜昀上仙暗杀或者控制住，好便于拿回兵权。但是天君的态度就是犹豫不决，这局势明摆着就是，曜昀上仙可是军中最得军心的，现在把曜昀上仙暗杀了还有些不妥。更何况曜昀上仙哪是一般人能动得了？
仙臣看天君犹豫不决也跟着心里暗暗不爽，直到有些仙臣按耐不住性子，直接派人在月黑风高之时潜入安白殿。曜昀上仙轻易就发觉了不妥，三下两下就放倒了派来的人。次日，明人把抓到的杀手和天军行军令牌一并送到天君面前。
天君虽然拿到了兵符，但是也暗叫不好，这样就代表了曜昀上仙正式脱离了天军将军这个位置，难保天军不会因此军心大乱。就在此时，曜昀上仙直接命人传话给天君，说是得了一种怪病，需要养病一到两万年，想趁此阶段收收徒过过安稳日子，暂且把天军交还给天君保管。
这样看似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在天君听来就听出了威胁。暂且保管？那就是说好了之后还要把兵符要回来啰？这样的臣子真是留着也是祸害，指不定那天就谋朝篡位，把手中沾满他族鲜血的剑搭在他脖子上来，直接逼宫了。
天君的这些猜想一度导致天君在两万年之后的这几个月得知曜昀上仙被鬼界下毒也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就算知道了也只是要求把自己的表侄女嫁到安白殿当女主人才肯给解药，之不就是赤裸裸的在曜昀上仙身边安插眼线，限制曜昀上仙或者提防他有没有要回兵符之心吗？身为安白殿殿主的曜昀上仙要必要也有义务保证自己殿里的每一位仙子都有足够的隐私权，那么这位眼线表侄女还真的不能娶进门来。
原本他说收徒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主要原因还是想好好过个安稳日子，少点偷窥少点打搅自己睡觉吃饭的人。谁知也不知道是哪位仙臣出的好主意，竟然要为这位自称卧病在床还周游四海的曜昀上仙举办选徒的苍矣剑会，从而选拔出最优秀的小仙给悠闲得无事可做的上仙大人做闭关首徒。
曜昀上仙从玩乐的地方无奈地匆匆赶回，秘密潜回安白殿正殿后的寝宫，继续扮演卧床不起的病怏怏美男子。由于还是对外宣称卧床不起，不能下床走路才把选徒的日期延后了几天。几位心急的仙臣都请来最好的医者给曜昀上仙号脉，都频频有喜悦之色，皆说上仙不久之后就可以下床走动了。
他自知称病这个借口坚持不了多久，就直接顺其自然将计就计，慢慢从“卧床不起”到“可以活动自如”。就在他可以上蹿下跳的消息传遍成个天宫之后，秘密准备好的苍矣剑会盛大举行。
他不喜欢人多得像集市一样的剑会，更加不喜欢繁多眼杂条条框框的规则。于是，他就认为，既然是他的选徒剑会，那选谁还不是他说了算吗？随后，千年万年都一样的苍矣剑会就在他一时兴起之下变得万中无一与众不同了。
原本就是抽签进行擂台对赛的剑会变成直接抽到哪位小仙就成为曜昀上仙闭门首徒的小游戏一般随意。几位天君派来以陪同挑选为由，实际监视曜昀上仙的仙臣此时正不停地嚼舌根。纷纷都表示，这样做太随意了。但是曜昀上仙似乎没有理会他们有意见这回事儿，吩咐安白殿宫娥，让每一位到安白殿参加苍矣剑会的小仙都暂作休息一番，等会儿就有真正的“选”徒大会了。
而曜昀上仙就趁机观察每位小仙，暗暗看中直接把竹筒里的每一支签变成同一个名字就好了。
曜昀上仙把能轰走的仙臣都连哄带骗得赶出安白殿，就化作一个陌生的仙子的模样。虽然说来这里的许多仙友都还没见过今日要选徒的曜昀上仙，但是顶着自己英俊美貌出来招摇撞骗真的有点过意不去。
每一位仙友都散布在安白殿的各处，真正留在正殿的仙友只有几个宫娥和几个不愿意放松的仙友。之前，曜昀上仙的贴身下属黑酒就传达上仙的意思，每一位仙友先自行放松休息一段时间，上仙有意要改变一下选徒规则。就是因为这样才能看到每个人放松之后的样子，有助于看清一个人的命格和人品以及最重要的仙姿。
他走到殿外，发现许多仙友都几乎把安白殿当成自己的家里一样，把这苍矣剑会当成上仙八卦讨论大会。每到一处都是几个仙友围成一团，不停地说天宫的八卦鲜事。他想加入了解每个人的性格，但每次都因为是生面孔就不让他参加，甚至还粗言秽语把他赶走。
身为一位上仙，没有记仇报复的习惯应该是难以做到天军首领的。那么那几位口无遮拦的人，上仙都记在心里了。
安白殿外的百节台阶几乎没有人愿意踏足，要走完这百节台阶至少需要半个时辰的时间，脑子进水了才去走台阶。曜昀本以为那里应该没有人，但是他站在大殿门口，在云里雾里看到一个瘦削的小身影。
在距离他还有三十节台阶的地方背对着他，曜昀只看到飘逸的黑色长发和飘起的藕色衣角。他轻笑一声，那人似乎听到了笑声就微微侧过身。他心里一阵雀跃，这人站在离他足足有三十节台阶的地方竟然能听见他轻声一笑，这听力也有足够资格做他曜昀上仙的闭关首徒了。他收在长衣袖里的手轻轻掐了个诀，原本有一百节的台阶瞬间变成只有七十节。
站在原处的那人也踏上最后一节台阶，错愕地站在他跟前，望着自己面前眉清目秀的男子，不禁喃喃道：“这阶梯怎么变短了？”
他听到那人天真的疑惑就抬眼看了看那人的脸。素白的小脸五官端正，天宫之内应该找不到第二个人的五官比她还要端庄。简单的素白色没有铺饰任何脂粉，正与身上穿着的藕色衣裙相搭配。乌黑的长发也只是随意用一支银簪绾起。这人怕是来参加苍矣剑会之中最美丽的女子了。他忍不住开口问道：“这位仙友如何称呼？怎么站在百节台阶那出神？”
“嗯？哦……小仙见过曜昀上仙。”那人边说话边微微一辑。
“上仙？你怎么知道我是上仙。”曜昀饶有趣味地问。
“其貌不凡，举手投足颇有风范，看样子毫不畏惧。能在众仙之中貌不畏惧的也就只有这安白殿殿主了吧？或者说，能那么熟悉安白殿构造，而且还可以让百节台阶缩短的只有安白殿殿主。”那女子说话一直毕恭毕敬的。
“你还没有回答本仙的问题呢。”他把双手背到身后。
“小仙名唤迟意，乃奉招摇山手掌迷谷以及祝余的北芷上神之意。今日本是要给天君送祝余，但是天君却要小仙把东西送到安白殿，说希望曜昀上仙早日痊愈。”说完就从衣袖中取出一个小方盒交给曜昀。
曜昀接过，顺势用仙力瞬间移到迟意身边，左手绕到迟意的腰身之上，望着迟意像小猫一样的眼神笑了笑。就在迟意准备破口大骂非礼的时候，曜昀就化作一道金光往正殿聚去。迟意一路狂奔，到正殿的时候，正殿已经聚满前来参加苍矣剑会的众仙友。幻化为本来模样的曜昀上仙正气宇轩昂地坐在正殿之上，身边的一个身着黑衣的属下闷闷地咳嗽一声。原本嘈杂的正殿就安静得只听到正殿外流水的声音。
迟意在这一群人之中除了样貌有一些起眼之外，其他根本就是毫不起眼。她低着头站在众仙最后，准备静静地听完曜昀上仙说话就离开。
曜昀上仙用仙力从竹筒中取出一支竹签递给身边的人，上面用朱丹色写着名字。
那名属下清了清嗓子，声音贯彻整个安白殿正殿：“从今日起，安白殿曜昀上仙的闭门首徒是招摇山迟意小仙。”
迟意站在队伍的最后，没听清发生什么事，就一直站着发呆。
曜昀上仙瞬间消失，出现在众仙之后，左手搭在迟意的肩上，沉着声音说：“迟意小仙，你还要本仙请你当本仙的首徒不成？”
众仙闻声，纷纷转过身来。看到这样一位倾国倾城的美女做上仙的首徒，也有些服气了。被众人看着浑身不舒服的迟意往后缩了缩，曜昀察觉到她的小动作，扬声道：“现在也不早了，各位可以请回了。”说完，一挥衣袖，众仙瞬间从正殿消失得无影无踪。
迟意还是不想当曜昀的徒弟，只想快点回招摇山复命。曜昀早就看出她的小心思，就搂着她的肩膀走到偏殿的寝宫说道：“这里就是你的寝宫了，至于回不回招摇山，你就不用想了。刚刚我才通知完北芷上神，北芷上神表示很乐意迟意小仙做本仙的首徒。所以说你就安心在这里拜师学艺，为师会让你每天都过得充实开心的。”
原本迟意办完事回到招摇山也只不过是跟着北芷上神学道，但应该怎么也没有在天宫好玩吧？于是，迟意就留了下来。一直到两万年后的今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