曜昀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件事,接着很不自然地开口问道:“绪漠,听说你收了个徒弟。而且还是个女徒弟。”说到后半句就笑了起来。
绪漠表面上是没笑,眼里却是满满的笑意和骄傲,淡淡地回道:“不要一脸轻视的样子。虽然她是我的徒弟,但是早在五万年前就飞升上神。虽说她是一介女流,但是也跟你势均力敌,不输你一分一毫。”
“是吗?”曜昀脸上的笑意更加。
绪漠端起酒杯闻了闻,问曜昀:“你这里的酒是杏花酿的?”
曜昀皱了皱眉,也端起酒杯,立刻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杏花香,回答道:“我这酒是米酿的,怎么会有杏花香。”
绪漠愣了一下,笑着放下酒杯往殿外走去。曜昀也悄无声息地跟着绪漠的脚步。曜昀是本次宴会的主人公,自然是不能临阵脱逃离开正殿,跑去别处。这一系列动作都是躲过每一位宾客的注意,就连贴身的黑酒也不知道他忽然离开。
走在正殿通往殿外杏花林的小径上,多走一步,杏花香就越浓。
走在前面的绪漠一步一笑,步伐越来越欢快。曜昀自出殿之后就一直跟在他身后,他也是早就发现了,但是也视而不见,毫不理会。
跟在绪漠身后的曜昀,一步一顿,越走眉头越紧,多走一步,心头的烦闷就多一重。他心里的不安早就在飞升上神之前就笼罩住他的心头,闻到杏花香之后,心头的不安就彻底流窜到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慢慢地,占据他心头的除了不安,还有一分恐惧。这一分恐惧竟然会令他不知所措。从前那个威风凛凛带领天军百战百胜的曜昀将军从来都不会有恐惧的时候,但是今天竟然会有一丝恐惧攀上他心头……
走到小径尽头就看到杏花林。
五万年了。一棵棵杏花树从一开始的应节而开到迟意离开时的瞬间凋零,变成五万年间天界一直令人觉得惋惜的事。那些粉红的,白花花的杏花早就不见踪影,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树干,就连叶子也不多一片。就这样,杏花林光秃秃地过了五万年,天界关注安白殿的众仙就遗憾了五万年。
五万年之后的今天。竟然恢复到了迟意离开之前的景象。
曜昀只是站在小径尽头的石板路上,就闻到了泥土的气味,其中混杂着不难分辨的杏花香。小径口两边的杏花树都开满了花,整棵树,除了树干和树根,其他都被大片大片的杏花覆盖住了。两棵树伸出的树枝交错在一起,树枝上的杏花紧紧地挨在一起。小径口的两颗杏花树完全把小径口塞住了。曜昀抬起手扶着树枝,使左边的杏花树伸出的树枝收了收,走进树林后手再松开。
松开的树枝随着他的动作弹回原来的位置,还晃了晃。杏花花瓣像下雨一样落下来,有些落到他的肩头。
一迈进花树林里就只看到花团簇拥,眼前全是粉红白色的花海,一片一片的连接在一起,把他团团围住,鼻间只有满满的杏花香。
可能是在后面耽搁太久,曜昀早就在树林里找不到绪漠的身影。
他心头的不安因为眼前看到的杏花盛开的事实更浓。当初因为迟意离开而凋零的杏花,那,现在盛开的杏花是不是因为她回来了?
“师父。”一道软绵绵的声音让曜昀更加不安。很熟悉的声音,在这五万年的每一个夜晚都会在梦里朦胧的听到曾经的那个小徒弟喜笑颜开地叫他“师父”。
曜昀慌乱地向四周望去。但是眼前就只有大片大片的粉色,根本没有看到一个人影。
难道是因为心里的不安和焦虑产生幻觉了吗?
“你这个丫头,来了也不到里面找师父。跑到林子里干嘛,弄得一团乱,知道你闯祸了吗?要回去写检讨还是领罚?”又是一道熟悉的声音。绪漠的声音里都是满满的笑意,似乎离曜昀很近,也好像是越来越近了。
曜昀愣了愣。
从来没有听过绪漠对哪个人会这么温柔,而且也只是愠怒。到多时候见到的绪漠只是冷冰冰的,笑也只是皮笑肉不笑,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有充满笑意的声音从绪漠的那张嘴里飘出。
虽说早就在黑酒汇报的情报里知道绪漠在很久之前就收了一个仙姿聪颖的女徒弟,也在刚刚的宴会上跟绪漠亲口确认了是有那么一回事,但也没有见过那个传说中的绪漠的宝贝女徒弟一面啊。只知道那位女徒弟是仙界之人,一开始因为拜魔君为师令人唾弃,但是不到两年就飞升上神也堵住仙界众人的悠悠之口。
不用见面都看得出那位一个很聪明的女上神。
“师父——我没有闯祸。只不过来的时候经过这片林子,看到全是光秃秃的,心里很不舒服。原本想把它们全部砍掉,但是您不是等着我呢吗?我就没有理会,准备离开了,谁知道我一转身,就被花树开出来的花堵住了去路。然后我就迷路了,师父——我没有故意迟到的意思。”那道软绵绵的声音夹杂着撒娇的意味闯进曜昀的耳朵里。
“哎呀,你这个臭丫头,还敢反驳师父的话。”绪漠的声音确实是离曜昀很近,曜昀往前走了一步就看到绪漠拉着一个比他自己矮一个头的女子走到他面前。那女子站在绪漠身后,绪漠高大的身躯挡住曜昀观察那女子的眼光。
“曜昀。你跟着我那么久怎么不直接到那排花树之后找我?我还以为你找我有事。很急很急的事。”绪漠看到曜昀眼里闪过一丝丝惊讶,就笑着开口说。
站在绪漠身后的女子听到“曜昀”二字竟然往绪漠身后躲了躲。
“没什么,只是看绪漠兄这么急着出来必定有什么急事,就走过来看看要不要帮忙。”曜昀收回心绪,自然地往绪漠他们走去,余光不时看向躲在绪漠身后的女子。
绪漠大声笑了笑道:“我怎敢劳烦曜昀上神为鄙人办事。没什么,只是发现了自家徒弟老是闯祸,过来看看她有没有闯祸罢了。”
“哦。本君早就听闻绪漠兄收了一位好徒弟,也没有见过面相仙骨如何。”曜昀说着看了看躲在绪漠身后的女子。、
“也没什么。就是一个老大不小的小姑娘。老是闯祸,哪里好了!曲醉,喊人。”绪漠的身子微侧,往后说道。
绪漠一回头才发现躲在他身后的小姑娘已经不见了,一看到天边一道光影飞进安白殿正殿内。也听到千里传音:“曜昀上神好,师父,我先进安白殿坐着等您。我站在那里都快腿软了。”
绪漠听到千里传音的内容之后笑着无奈地摇了摇头,对曜昀道:“我这个徒弟啊,就是贪玩,老是闯祸,曜昀兄见笑了。”
曜昀看着绪漠脸上的表情,忽然就想起以前自己也曾做过这些放开心怀无所防备的表情,就回道:“没什么。我不在意这些。以前我也老是像你现在这样对我的徒弟。明明很想好好地教育她一番、训她一番,但是看到她天真无邪的样子也不忍心说出口了。”
绪漠笑着点了点头,跟曜昀并肩走回正殿。
谷都是正殿里年纪最大的上神,几乎每个人都想跟他套近乎。他却独占一桌,闷闷独酌,丝毫不理会那些献殷勤的家伙。听到周边的议论声越来越多就抬头看向众仙议论的焦点处。看到那个人影,他布满皱纹的脸僵了僵,眼睛敛了敛。
一个女子。她穿着墨黑色的长袍,袍子上用白线绣着几朵向日葵和几根狗尾巴草。秀得栩栩如生,像是要活过来一般。腰间一跳白花花的衣绳束住蓬松的衣物,完完全全把她那盈盈一握的细腰勾勒出来。衣绳上还挂着一枚夜明珠挂坠,一块魔族令牌,一块玉牌,一块木牌。谷都仔细瞧了瞧玉牌上血色的字样,竟然瞪大了眼,那块玉牌上明显写着——“韶瑶”。这块“韶瑶”玉牌只有招摇山的神族女眷才有,这点子当初还是谷都和他的好友曲醉无聊时一时兴起想出来的。
谷都笑着端起身前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抬眸端详着女子的脸。
她的脸上带着一个大大的面具,直接遮住了右半边脸、右半边鼻子和一双眼睛,那面具是深黑色的其中还有用金色勾勒出来的几条线条,也不知道画的是什么。那块面具没有遮住她额头上小小的深红色的魔族封痕。下巴轮廓分明,皮肤白皙水嫩,长发用一根树枝轻轻挽起一部分,其余的随意的散落。那根插在发间的树枝似乎很细,树枝的一头有一朵刚刚盛开的杏花,还带着阵阵的香味。
她微微抿起小嘴,定定地站在正殿门前。
曜昀和绪漠一起出现在她身后,两人都看着这位堵在正殿门口的女子。绪漠眼里有深深的宠爱和无奈,曜昀眼里只剩下恐惧和不安。
看着门口那么强大的阵容,正殿里吵杂的宾客瞬间就被那三人吸引了。两位俊美男子已经够吸引人的了,无论男女,无论老少。再加上一位忽然出现的带着神秘色彩的女子,这三人同时出现简直可以称得上仙界上一件大事。
曜昀隐去眼里的思绪,笑着扬声道:“诸位,今日就尽情欢乐,虽是本人的庆功宴,但是也没什么好庆功的。就当是安白殿请诸位吃顿饭好了,诸位不用因为礼仪束手缚脚,放开的玩。”
宾客见主人公的开口了就放开的玩,一阵欢呼。
绪漠走到女子身边伸手,在女子措手不及之间弹了一下女子额上的封痕,完了以后还放狠话说道:“你这个臭丫头,没看见刚在师父面前还有重要的客人吗?不打一声招呼就跑了,也不问声好,平时为师教你的基本礼仪你都忘精光了?也不考虑考虑你家师父的面子,就这么跑去了,真是不像话。”
尽管绪漠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一点笑容,但是曜昀站在女子身旁都已经看到绪漠眼里的笑意。
女子摸了摸额上的封痕怪嗔道:“我问好了。我打招呼了。师父教的我没忘。我很像话啊!师父怎么就可以随意扭曲事实,不分青红皂白就出手伤人呢!真是的!”
“就你那样的还算问好,算是有交代?重来!你身边这位啊,是你师父我的好兄弟好战友好盟友——曜昀上神。这样算是你师叔了。喊人。别每次都要为师叫你。”绪漠拍了拍女子的脑袋,看样子似乎很生气。
女子点了点头,扭过头,微微昂起头,嘴角稍稍翘起乖巧地对曜昀说道:“曜昀师叔好。”
曜昀看着自己面前微微昂起的小脑袋,那张戴着黑色大面具的笑脸,忽然有点说不出话。心里有一种久违的安心的感觉,还有随之而来的恐惧。他马上调整自己的心绪,脸上浮现出灿烂的笑容道:“你好。你是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叫曲醉?为什么脸上戴着那么大的面具?”
曲醉回过头,脑袋微垂答道:“师叔,我是叫曲醉。这块面具只是想遮丑罢了。”
“我看你的样子也不丑,但是看你露出来的左边脸就可以想象出右边脸,整个人是多么的美。哪里来什么丑态?”曜昀从矮桌上拿过一块精致的点心放到曲醉的手心里。
曲醉对曜昀回以一笑,咬了一口点心,吃完之后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笑着回答:“你怎么知道我没有丑态。我带着面具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是谁。既然不知道我是谁就不会以略带偏见歧义的眼光来看我或者对待我。我只是想让别人对我多一点希望多一点公平罢了。想师叔这样的美男子,就算是戴上面具也会很容易被人认出来的吧?应该多用易容术来解决问题吧?”
曜昀笑着回道:“是呢。我发觉绪漠好像走了好运一样。”
“师叔。不如你去走一走,看看会不会遇到像我这么好的徒弟?”曲醉朝曜昀嘲讽一笑,然后走向绪漠身边。
曜昀看着曲醉离去的背影,忽然眼前浮现出她刚刚那嘲讽的笑容。他微微蹙起双眉,似乎看到了迟意的影子,那时迟意站在正殿门口坚定决绝地接过他的一掌,当时也是这样的笑容。忽然,他眼前的曲醉和迟意两人的脸合在了一起,很无瑕疵的重合。
他猛地喝了一杯酒才清醒了一会儿。
他对自己这样幼稚的想法感到烦躁,这种事情完全就是不可能的,忽然心里一阵烦躁、恐惧和不安。他脑子里也一片混乱,有喝了一杯酒才稍稍觉得清醒了一些。他看向不远处的绪漠和曲醉。
曲醉坐在绪漠身边,左手拿着做工精美的银酒壶,右手拿着筷子,边跟绪漠谈笑边吃东西。那只扣着银酒壶的手,很白,银质酒壶显得她的手更白更细致更美。有一双好手。曲醉时不时给绪漠添酒,时不时讲到一些有趣的东西就放开心怀地大笑几声,然后就被绪漠批评不够淑女不懂礼仪。然后曲醉就会吐吐舌头,收起大失形象的大笑,规规矩矩地小笑。
曜昀看着两人和谐地相处,不禁想到迟意。
他忽然有点吃惊。最近他总是想起五万年前的事,总是想起迟意的脸。
他开始阵阵的恐惧,不知道是不是愧疚,他觉得他真的像是谷都说的那样,对不起迟意。
他看向坐在大殿门口附近的谷都,却发现谷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曲醉和绪漠谈笑风生。谷都的眼里有惊讶、疑惑以及为数不多的喜悦。
喜悦?他从曲醉和绪漠两人之间看不出有什么可以令他或者谷都喜悦的事。他又跟许多问题缠在一起,怎么也看不出能令谷都喜悦的事。再一看,却发现谷都已经移开眼神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