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留云天天晚上还要回家。
对于他而言,如果说现在的白天是一个醉人的天堂,那么晚上就如一个混沌孤独的球场。
他曾在这球场上以叱咤风云的姿态完成过无数漂亮的投球,为自己赢得了一场又一场胜利。场外巨大的呐喊和喝彩也让他有过无比自豪、沾沾自喜的窃悦,然而现在,偌大的球场似乎已结束了威武雄壮的表演,寂寥空无一人。
孤独……除了孤独,仿佛还有一些苍凉。
最近回家,于蓝显得有些古怪。她不再主动地投怀送抱,而是坐在客厅里喝茶。
儿子是经常早就被她哄睡了的,吴嫂也早早就睡,她还要起来做早饭。
而她往往等他,他不回来她是不肯去睡的,这种情况一直坚持了很长时间。
可与以往不同的是,他发现,近日她脸上的表情有了一些变化:热情明显消退,代之而来的是有着一丝夹着倦意的冰冷的微笑。
他曾经暗自疑惑:难道她发现了吗?哪里会有这么快!她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会?
那天回家,屋里竟然黑漆漆一片。
这可是第一次。
傅留云在黑暗中开了灯。
突如其来酷烈的白光照亮了沙发上的于蓝。
翠绿逼真的斑竹装饰生长在一片清亮的玻璃柜中,一排蓝色的小灯如荧火隐藏在天花板上的花雕里偷偷向下窥望。
她如置身于荒漠无人之境,但是,这荒漠里却开出了无数鲜花,来伴随她一起去接受命运的挑战。
圆圆的脸,栗色的短发有些蓬。不知是睡过还是靠在沙发上弄乱的,却让那张脸显得非常疲惫。在家里,红唇没有涂上口红,略显苍白地如同刚吃过几粒药。
湖绿色印紫蝴蝶花的睡袍托付着她娇小的身体,领口半敞,雪白的肌肤上挂着一条蓝宝石项链,雍容华贵,神秘莫测。整整齐齐地穿着一双黑色描金牡丹花拖鞋,两脚并在一起。
她细长的手指里端着一杯茶,那茶早已凉透了——因为只剩下了一些茶叶。
傅留云放了外套,轻轻走过去,伸手便抱住了她,用力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一把夺过她手中的茶,送到嘴边,笑道:“宝贝,这茶一定很好喝,你是从哪里弄过来的,我怎么没见过?让我尝尝。”他说着喝了一口,握着她拿着茶杯的手在杯子后面看她,说:“嗯,不错,怪不得你这些日子失魂落魄,原来是这茶夺走了我!”
于蓝斜睨了他一眼,说:“好喝吗?”
傅留云笑而不答,忽然打点起百般柔情,将于蓝搂在怀中:“再好的味道也比不上你。”
于蓝说:“我不好。”
傅留云搬起她的脸仔细地看了看说:“这几天怎么了,象吃了什么药似的,神魂颠倒。”
于蓝微微一笑,说:“是吗?”又紧跟着说了一句: “我觉得这句话用在你身上最合适。”
傅留云已出了一身冷汗,也笑了一下。虽有短暂的僵硬,但马上就很流畅地又给了她一个拥抱。这一刻,他的心中忽然升起了万分内疚,私下暗想:不管发生什么,必须先要稳住她,对。这样想着,那只手慢慢如蛇一般向她缠绕而过,努力,竭尽所能地给她一些缠绵,然后就一如既往地把唇送了上去。
不知怎么,忽然之间她竟然又变成了海棠,傅留云闭了一下眼,突然睁开之时,眼前顿然无物,力度却更加深迫起来。
……
“亲爱的,你越来越让我不明白了。唉,我天天一大堆事情等着办,抽不出一点时间来陪你,实在叫我又头疼,又觉得对不起。”他一边说话,一边吻她,他觉得他的所作所为真是滴水不漏。
于蓝一时没有说话,只是拿眼睛看着他,这样深沉的目光让傅留云赶紧又笑起来。
于蓝说:“说一句良心话,我应该好好感谢你,尤其是替我父亲。没有你,泽润园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哪里,我应该做的,蓝,你把我说得太严重了。”
“事实的确如此,我不会埋没你的成绩。”
“呵,你今天是怎么了?”他拂了一下她的头发。
“但是,我请你也不要忘了,你虽然很有本事,不过没有人给你提供一个平台,你再大的才能也只能被时间埋没……这个你信不信?”
“……蓝,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呢?要知道,我很不喜欢听。”
“说这些,是想奉劝你不要居功自傲。”
“我什么时候居功自傲了?”
“还想要提醒你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亲爱的。”她看了他一眼,声调竟放得十分平和温柔:“我们的柜子里有一份很重要的文件,希望你每时每刻都要把那上面的文字深印在脑海中。”
“……蓝,你今天怎么了?”
“没什么,我困了,睡吧。”于蓝说着就要站起来。
“不,你必须要跟我说清楚。”傅留云拉住她,把她抱在怀里。她想挣扎,然而他抱紧了她,
“你真地要听吗?”怀中柔妻的话语忽然没了刚才的冷漠,变得情意绵绵。
“嗯,要听,必须要听。你得好好说说。”
“好吧……那就先让我讲一个故事给你听,好吗?亲爱的?”
“故事,什么故事?啊,好长时间没听你的故事了。宝贝,很想再听一听呢!快讲,快讲!”
“好吧,你让我再喝一杯茶,我的嗓子好干。”于蓝在他怀中说。
“呵,我去倒给你喝。”傅留云直身起来,拿了杯子去给妻子斟茶。却不知他回身的时候,于蓝在身后痴痴地望了他半天。
“我来喂你。”傅留云拿着缸子,一脸坏笑地喝了一口,将嘴巴凑近了她,看来今天他是决意要施展各种手段来尽心哄她一哄了。
可是于蓝轻轻摇了摇头,说:“我又不想喝了,你喝了罢。我给你讲故事。”
傅留云只好吞了下去,看着她说:“好不领情!来,就让我好好抱着你,你讲吧。”说着将于蓝揽在怀中,两只眼会神地盯住她看。于蓝却把身上那件湖绿色睡袍裹了又裹,说:“亲爱的,我好冷,抱紧我吧,我跟你讲我这个好冷好凉的故事,是在寒冷的冬天发生的。”
“哦。”傅留云听话地将两手又紧了一紧,这时就听见于蓝那略带感伤的话音:“不知道为什么,我今天想起了十二岁的时候,曾经养过的那两只灰色的小苍鼠。是我爸爸的一个朋友梁叔叔送给我的。我当时见了它们,毛茸茸的小身子,非常可爱,我真是太喜欢了,把它们养在一个塑料桶里。因为听说它们很怕冷,我特意还买了一些干净的碎木屑,给它们做被子。那时候是冬天,看着它们在白色的木屑下面爬来爬去,我开心极了,把它们视作珍宝。后来,有一天,很冷,要下雪了。我看着它们缩在瓶子里很迟钝,半天才动一下,快要死了的样子,我很害怕。弟弟很聪明,他过来看了看说,姐姐,这么冷的天,木屑太少了,他们可能是感冒了。
我一听很有道理,就赶紧又买了好多木屑,撒在它们身上。这样一来,几乎就看不见它们的身子了,但是小苍鼠会蠕动,慢慢地把身子就显露出来。我刚开始很高兴,可是没过多久,它们就又迟钝了。弟弟又说,姐姐,瓶子里木屑太多,一定是气味太难闻,熏得它们喘不过气来,你把开口弄大一些就好了。我很听弟弟的话,就拿了剪子把那瓶子上供苍鼠呼吸的开口剪得很大,谁知这样一来,就要了它们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