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谈话,相比起上次来说,要严肃认真许多。随着话题的开启,祈默安心中那段已经褪色的记忆,又渐渐清晰起来。
祈默安家世显赫,身家丰厚。爷爷是新中国第一批的将士,曾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中建立过不小的军功。新中国成立后,封侯进爵,自然不在话下。后来,父亲承袭了上辈的意愿,从了政,但在改革开放之后,看准了大好时机,不顾家族人的强烈反对,果断弃政从商。高官的职位是弃了,但家族几十年积累起来的深厚人脉却仍留存在那里。当初,他爷爷最是反对他父亲这桩决定,但毕竟是骨肉至亲,话放得再狠,也不可能置身事外。在他父亲最困难的时候,老爷子最终还是出手,动用政界内外的人际,为他父亲创下商界地位打下基础。
作为这样一个家族第三代的唯一男丁,祈默安自然这庞大家业的第一继承人。于是,许多财力尚可的富家千金,便对他打起了主意。
当年的白小冰,就是其中的一个,也是相对普通的一个。至少,祈默安是这样认为,因为当时的他,根本就没注意到这样一个冰清如雪的女孩。在他后来的回想中,他只想得起她在参加他家的聚会时,不小心跌了一跤,他扶了她一把。她像只受了惊吓的兔子一般,战战兢兢地朝他打招呼,然后放开他的手,拉开距离。
她当时的眼神,像极了风中颤动的一池秋水,波光粼粼,楚楚动人。但也只是仅此而已,他并未太多的在意。从少年时,从不缺少各色莺莺燕燕,环肥燕瘦,清纯妖媚,豪放含蓄,数不胜数。白小冰在其中,顶多算个眼神动人的清纯小女孩。自然地,他也并未在意这场偶然的邂逅。
祈默安说着这些的时候,眼神空茫着,仿若掉进了时空隧道,有个漩涡将他深深吸进去。夏之寒只是默默地听,虽然她不太能理解他当时的世界,也不能理解他居然能对少女时期的白小冰不动心。
敲门声响起,几个服务员端了火锅进来。银质的圆盘中间,一个S形间隔着红白迥异的两道汤色,像太极阴阳的间隔形状。服务员们布完菜之后,礼貌地退身出去,轻轻带上门。
包厢里只剩下火锅加热的声音,节奏由慢而快,由小变大,仔细听着仿佛能想象汤锅底下气泡冒出的模样。
祈默安伸手往汤锅里加菜,颜色鲜艳的肉食丢进去两秒之后便开始泛白,间或冒出汤面。
“饿了吗?”祈默安抬眼问。
夏之寒还沉浸在他与白小冰的过往中,眼神有些茫然,只是反射性地点了点头。
祈默安笑笑,似乎习惯了她心不在焉的样子。
“饿了就先吃点吧!我已经在辣汤锅里加了菜,你自己吃!”
夏之寒探头往锅里一望,汤已经沸腾起来了。一锅清汤如水,一锅红辣如油,对比鲜明,却令人食指大动。清锅里只放了荤菜,辣锅里荤素搭配,夏之寒甚筷子往辣锅里捞了一串牛肉来吃,入口只觉得柔嫩滑口,又带着股辣劲,说不出地美味。觉得辣了,又从清锅里捞出一串来吃,便是另一番清淡爽口,口中的辣劲渐渐消去。
“果然五星级就是五星级,还是和路边小店不一样啊!”夏之寒边吃边忍不住赞叹。
“那你请这顿不是很吃亏?我请的又便宜又没这里的好吃。”祈默安正捞着一串鱼丸在吃,头也没抬。
夏之寒摇头,“各有各的好,那里热闹气氛好,有时候吃东西干什么的,不但吃的是东西,吃的更是一种氛围。那不是按照钱的多少来算的。”
祈默安抬起眼来,对面的夏之寒正与一串牛筋较着劲,眉头微微皱着,看上去很认真。
这样一个女人,看上去活得很小资很体面,实际上,她是那么容易满足,相比起许多表面繁华的东西,她似乎更在意自己本身在精神上所得到的享受。但这并不能否认她对生活的认真态度,她认真地工作,对每一个自己负责的案子,必定亲力亲为,竭尽全力,她认真地生活,知道自己更喜欢哪一种享受,不去追求过于奢侈的物质。在这方面,她有她的坚持,与独到的见解。这与她的金钱能力并无直接联系。可以这样说,她活得现实而理想。
“怎么不吃了?”夏之寒随意地看他一眼,问。
祈默安赶紧收回思绪,继续布菜。但他脑海里仍在盘旋着,或者说不自主地研思着,夏之寒的性格与内心。这些发现让他看见一个不一样的女人,和他想象中完全不同的,却又那么平凡到动人的女人。
“你怎么喜欢吃火锅?你不是南方人么?”不自觉地,祈默安想要更多地了解这样一个她。
夏之寒停下了吃,一手抓着筷子,一手还抓着一串满是辣油的羊肉串,抬起头来若有所思。
“这个么……”
祈默安忽然不动了,他盯着眼前女人的神态,觉得竟是那么生动而真实。被辣到了,她会忽忽吸气,而不是故作矜持,装模作样;看到好吃的东西,她会自己去弄,不会客套寒暄,谦让周到;甚至面对意想不到的意外,她会不安惊慌,却能以另外一种方式去化解尴尬,而不会恼羞成怒,又或者虚与委蛇。
夏之寒忽而笑了一下,“不能这么说。我爱吃的东西不止火锅,几乎所有的,只要能吃,我都吃,不分贵贱也不分地域的。只除了一样。”
“什么?”夏之寒顿了顿,祈默安不自觉追问了一句。
“花椒。其实可以作作料,但不能让我就这么吃。太麻了,以前上学的时候去食堂吃饭,点了个麻婆豆腐,那个大叔竟然放了一大半的花椒,差点把我天灵盖都麻晕了。”
夏之寒这样说着,祈默安脑子里自然地去想象那个画面,被花椒麻得抓狂不已的,少女夏之寒。他又看了眼对面坐的女人,想象着她少女的模样。
“刚才的故事,应该还没完吧?”稍微垫了下肚子的夏之寒,开始好奇那个未完的故事。
祈默安敛了笑,放下筷子,“当然没完,严格说起来,那连引子都不算。”
夏之寒点了点头,放下筷子,示意他讲下去,她洗耳恭听。
祈默安却没有立刻开口,瞬间的静默,让火锅沸腾的声音,格外地清晰。夏之寒有丝不解地看着他。
祈默安伸手调小火候,孜孜的沸腾声隐没下去,汤里的菜缓缓沉下去,又慢慢升上来冒出个头。
他垂着眸子,“故事当然要继续下去,但是现在,我忽然不那么确定故事的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