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况听了,一笑作罢。郭崇涛见他二人俱是无话,心下纳闷,正要再问,忽见营帐一卷,一个偏将急匆匆闯了进来,大叫道:“哪位是今天救了郡主的兵士?”
李况只得迎上前。那偏将斜着眼打量了一番,点头说道:“原来是你!郡主派我前来传话,说多谢你今日救命之恩,改日她还要亲自拜谢哩。”
李况连连作揖辞谢。传信的偏将笑道:“小哥儿,你也不知道是哪辈子修得这样好的福气,今日可是入了咱们郡主的法眼。日后若是在晋王府飞黄腾达,可要帮衬咱们兄弟几个。”
那偏将取笑了几句,转身自去了。郭崇涛一拍李况的肩膀,大笑道:“况兄弟,真有你的,刚来就有这样好的机会。连大哥都替你高兴啊。”
李况微微一笑,见李嗣源在一旁低头不语,忙说道:“李大哥,郭大哥,李况什么都不懂,不过是依仗两位大哥帮扶。今日虽是小弟救了那个什么郡主,也要多亏李大哥拼死去追。郡主虽然不清楚,晋王可是全看在了眼里。咱们兄弟千里从军,无非想博个封侯拜相,衣锦还乡。我和两位大哥如此投缘,不如就此结为异姓兄弟,以后在晋军中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知两位哥哥意下如何?”
郭崇涛喜不自禁,大笑道:“我也早有此意。李大哥,你觉得怎样?”
李嗣源听了,也不好再推,何况李况之言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今日晋王和郡主都留心到了李况,日后在晋王府也不知道是谁帮扶谁。他略想了想,点头笑道:“咱们兄弟三个都是爽快人,不如就效仿刘关张桃园结义。如今天下大乱,咱们兄弟齐心,有什么不能成事的。”
当下三人便离了军营,买了鸡鸭酒肉,一同回到李嗣源的家中。就在院中设了祭台,指天盟誓,拜了三拜,狂呼乱饮一通,又各自抒发了一番豪情壮志,都醉醺醺了,方才去安睡。
第二日,李况还在窗下蒙头大睡,早有兵士在院外敲门,说晋王有请。李嗣源见李况只有一件旧衣裳,翻箱倒柜了半天,找了一件自己的新衣给他穿上;又见李况一张黑黝黝的脸蛋终日不见面目,逼着他从头到脚好好洗了一番。李况本不肯,无奈郭崇涛也在一旁帮腔,两人架着把他扔进了浴桶里,笑哈哈地掩了房门。
李况在水里想了半天,暗忖晋王既已对自己的面目生疑,遮遮掩掩只怕更是不妥,便将自己好好洗了一遍。连着把三桶水都洗黑了,才见他干干净净地从房里走了出来。郭崇涛正在帮他提水,惊的双手一哆嗦,一桶水在地上洒了个稀里哗啦。
“我的天啦!原来你是个大美人啊!”郭崇涛大吼一声。任是李嗣源心思内敛深沉,也不由惊讶地长大了嘴巴。眼前的少年若不是身姿挺拔,神色坚毅,就凭他那一张吹弹可破的肌肤,灵动黑亮的双眼,完美到无懈可击的脸庞,绝对是个倾国倾城的二八佳人。
李况见了他二个的表情,只是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李大哥,多谢。这件衣服真不错。”
“这衣服有什么好的,是人不错。”郭崇涛对着他连连叹气,又激动又郁闷:“兄弟,你干吗不是个姑娘家,若你是个大姑娘,只怕我和李大哥兄弟也做不成了,天天就为你打架。”
李况微微白了他一眼。郭崇涛哈哈一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头,朗声道:“不过,我还是喜欢和你做兄弟。谁说咱们男儿就不可以美啦。有才有貌,智勇双全,才是好儿郎。”
“多谢二哥夸奖。”李况对着郭崇涛拱了拱手,也是朗声一笑:“左右不过是个臭皮囊。好男儿志在四方,若不能建功立业,那才是愧对祖宗,枉为须眉。”
“三弟此言有理。”李嗣源也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笑道:“不过连我也没想到你居然比郡主还美。难怪昨日晋王见了你神色有异,还是咱们王爷有眼光,不像我和二弟两个粗人。”
来请的兵士早已等得不耐烦,直闯了进来。他看到李况,也不免发了一会儿的呆,方才说道:“我的小哥儿啊,你再不去,哥哥我的小命就没啦。我可生的不像你,便是被人揍成个猪头,也没人怜惜。”
郭崇涛和李嗣源哈哈一笑,催着李况出了门。李况沿着小巷一路走,十个倒有九个回头。李况一路走一路叹气,好不容易到了王府前,却不走正门,而是从偏门进去了。
李况见兵士领着自己在府院中兜兜转转,心知有异,已是暗中戒备。没想到兵士领着自己竟似来到了王府的后花园,在几间串廊照壁、小巧别致的厢房前停了下来。
兵士见李况诧异地看着自己,笑道:“小哥儿,我也不瞒你了,请你的不是晋王,是郡主。郡主昨晚催了王爷好几次,只是王爷今早要巡边,说是半个多月才能回来。郡主怕恩人等得心焦,便命小的来请。只是也怕外人闲话,所以说是王爷请。”
李况听了,心中不免犹疑,昨日言行并未有错,单凭一张看不清的面目,晋王便如此疑心,莫非还有自己不曾想到的地方。
兵士见李况低头沉思,忙说道:“小哥儿,郡主请也不妨事。咱们王爷原本是沙陀人,没汉人那么多规矩。何况王爷只有郡主一个女儿,从小心疼,没有不答应的。你还是先进去吧。”
李况点了点头,刚抬脚迈过了月门,一个黑甲男子匆匆地从假山后走了出来,差点和他撞了个满怀。
“见过大王子。”那兵士见了来人,魂都差点吓飞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叫道:“是郡主吩咐小的,小的不敢不听。”
“你好大的胆子,不敢不听郡主,倒敢不听父王的。”黑甲男子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抬脚将兵士踢到了一边。见李况垂手立在门下,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喝问道:“你就是昨日救了我小妹的家伙!”
李况的手在身侧握成了拳头,抬起头来,却是笑道;“大王子说的极是。只是我不知道自己救得原来是郡主,多有冒犯,还请大王子海涵。”
刚才两人没来得及细瞧,黑甲男子此时才见到李况眉目如画,竟是个比女子还俊美的少年。他一怔之下,不由呆住了,又听了他这番话,更不知道如何回答。慢慢松了手,挠头想了半天,方才说道:“难怪我小妹想见你。没想到你长的还不错。只是我小妹是什么身份,要嫁也要嫁皇亲国戚。你这个小子,虽然不是癞蛤蟆,也休想吃天鹅肉…”
李况心中冷笑。他见黑甲男子面目英伟,身姿高大,本来倒也不敢小看。只是晋王府的少主人,居然又混又楞,毫无城府,几句话就将父亲姐妹的心思统统泄了底。果然,他话音未落,一个清脆的声音已经从花园里远远飘了过来:“李存勖,你这个大混蛋,本姑娘的事情不要你管。谁..谁说我看上他啦,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你这个混蛋、白痴、大蠢驴,你给我闭嘴,我…”
“小妹。”一个温柔的男声轻轻喝止了一句。须臾间,又有一个青衫男子从假山后转了出来。他也是身姿英挺,气宇轩昂,白净的面孔上一对深凹下去的褐眼,穿着一件天青色的锦缎衣衫,眼神温柔,举止从容,比起李存勖来,倒是和晋王更相似一些。
“大哥,你就少说几句吧。”青衫男子见了李况,也是微微一愣,待看到李存勖一脸茫然的站在那里,忍俊不禁地笑道:“小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李存勖听了,又挠了挠头,忽地一挥手走了出去:“罢,我不管了,随她去闹。反正父王也不在。存礼,我就把这里交给你了,你帮我好好看住这小子,别看他生的美,我怎么觉得他挺滑头的…”
李存礼微微一笑,转过身对李况点了点头:“原来你就是李况?幸亏我昨天也在校场,不然还真认不出来。大哥说的不错,你长的把小妹都比了下去。我想你是故意遮了本来容貌吧。”
李况忙低头回道:“果如王子所言。我从小长了这么张脸,没少受人欺负。只是父母所赐,也不忍心毁去,但也不是故意遮掩,不过是风里来雨里滚,随它去。今天得知是晋王召见,不敢不恭,所以才好好洗了洗。”
李存礼不等李况说完,已是拍掌大笑:“小妹,你果然好眼力。你这个恩人与众不同,难怪父王昨日犹疑。此等人物,又岂能只是个普通的乡下小子。”
李况见李存礼一双褐色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淡淡说道:“王子也好眼力。我也不敢隐瞒。小的本是李唐遗孤。朱温那逆贼篡位后,对李氏宗亲大开杀戒。我父亲虽是旁支余脉,也没能躲过他的魔爪。一个旧日家人将我带往他的祖籍,隐姓埋名长大。没想到梁军纵兵为祸,一个村惨遭屠戮。我在乡下待不住,才想着来从军,混口饭吃也好。”
“哦?”李存礼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不过你真的是混口饭吃?我看未必。”
“家父在世时,只是一个小小的宫中执事,官职低微。”李况答道:“如果不是有心人陷害,诬陷家母乃是在逃的宫女,本也不会收到无妄的株连。我就算想报仇,又能有什么法子。更何况当日家父曾有嘱咐,让我远远离了洛阳,做一个普通人就好。”
“原来你的母亲是宫女。”李存礼看了一眼李况,见他神情黯淡,居然有些不忍心,忙安慰道:“罢,无端提起你的伤心事。我只是看你生的如此,想你父母定不会是普通人。”说完,握住李况的胳膊,拉着他绕过了假山,边走边笑道:“小妹,你既然想当面酬谢你的恩人,二哥我就做个顺水人情,如何?”
原来那假山后面是一方精致的水榭。一个美人榻放在水榭中央,居中坐了一个红衣少女。那少女见二哥拉着李况大笑而来,早扯过一幅红纱半掩了面目,只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仍旧向李况飘了过去。待看清楚了人,忽然连脖子都羞红了。
“咦,这可奇了。”李存礼拍了拍额头,自责道:“小妹今日像变了一个人。往日风风火火,从无小儿女扭捏之态,连父王都说是巾帼里的英雄。莫非二哥此事做的不妥,还是大哥说的对,虽是恩人,男女之间还是需要顾忌些…”
“二哥!”红衣少女娇嗔一声,立刻将脸上的红纱扯了下来,脖子一扬,大声说道:“今天特地请恩人前来,无非是想当面感谢。你要什么,但说无妨。”
李况昨日一直不曾仔细看过郡主的面目,此时才发现传言不虚,眼前的女子果然是平生未曾见过的大美人。一对黑而上翘的秀眉,一双大而深嵌的美目,挺直的鼻梁下是两瓣丰满娇嫩的红唇,美而分明的五官竟似在一块洁白的美玉之上雕刻而成。一衫微微紧身的红裙,只在胸前轻轻束起,更显得身姿玲珑。虽不过与李况一般年岁,外貌身形却有三分似番邦外族,比起同龄的汉女更加早熟一些。
郡主见李况看着自己发愣,脸上又红的像红烧一般,心中却有一种莫名的欢喜。李存礼见他们两个相对着发呆,笑道:“小妹,今日可终于见了一个比你还美的人。看你日后还眼高于顶,一味骄傲不曾?”
郡主微微撇了撇嘴,十个手指头在裙带上扭了扭,没有说话。
“好了,想见的也见了。这封赏一事还是等父王回来再定夺吧。”李存礼有些好笑,也隐隐有些担忧,笑着说道:“李况,你先回去吧。这些时日你也可以好好想一想,父王一向优待兵士,对属下尤为大方,你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