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够豁达,你就应该了悟,人与人之间只有在笑语喧腾的时候,才显得亲热;或在一方可以施舍善意,博得慷慨之名的时候,显得仁慈。舍此而外,没有谁真正会分担你心灵上的寂寞。学会用心感知别人的世界,并且给予理解,将这种善意长存心间,你将见性成佛。
山中杂信(节选)——周作人
近日因为神经不好,夜间睡眠不足,精神很是颓唐,所以好久没有写信,也不曾做诗了。诗思固然不来,日前到大殿后看了御碑亭,更使我诗兴大减。碑亭之北有两块石碑,四面都刻着干隆御制的律诗和绝句。这些诗虽然很讲究的刻在石上,壁上还有宪兵某君的题词,赞叹他说“天命乃有移,英风殊难泯”!但我看了不知怎的联想到那塾师给冷于冰看的草稿,将我的创作热减退到近于零度。我以前病中忽发野心,想做两篇小说,一篇叫《平凡的人》,一篇叫《初恋》,幸而到了现在还不曾动手。不然,岂不将使《馍馍赋》不但无独而且有偶么?
我前回答应告诉你游客的故事,但是现在也未能践约,因为他们都从正门出入,很少到般若堂里来的。我看见从我窗外走过的游客,一总不过十多人。他们却有一种公共的特色,似乎都对于植物的年龄颇有趣味。他们大抵问和尚或别人道:“这藤萝有多少年了?”答说:“这说不上来。”便又问:“这柏树呢?”至于答案,自然仍旧是“说不上来”了。或者不问柏树的,也要问槐树,其余核桃石榴等小树,就少有人注意了。我常觉得奇异,他们既然如此热心,寺里的人何妨就替各棵老树胡乱定出一个年岁,叫和尚们照样对答,或者写在大木板上,挂在树下,岂不一举两得么?
游客中偶然有提着鸟笼的,我看了最不喜欢。我平常有一种偏见,以为作不必要的恶事的人,比为生活所迫,不得已而作恶者更为可恶,所以我憎恶蓄妾的男子,比那卖女为妾——因贫穷而吃人肉的父母,要加几倍。对于提鸟笼的人的反感,也是出于同一的源流。如要吃肉,便吃罢了(其实飞鸟的肉,于养生上也许非必要),如要赏鉴,在他自由飞鸣的时候,可以尽量的看或听,何必关在笼里,擎着走呢?我以为这同喜欢缠足一样的是痛苦的赏玩,是一种变态的残忍的心理。贤首于《梵网戒疏》盗戒下注云:“善见云,盗空中鸟,左翅至右翅,尾至头,上下亦尔,俱得重罪。准此戒,纵无主,鸟身自为主,盗皆重也。”鸟身自为主,这句话的精神何等博大深厚,然而又岂是那些提鸟笼的朋友所能了解的呢?
《梵网经》里还有几句话,我觉得也都很好。如云:“若佛子,故食肉, 一切肉不得食。断大慈悲性种子,一切众生见而舍去。”又云:“一切男子是我父,一切女人是我母,我生生无不从之受生,故六道众生皆我父母。而杀而食者,即杀我父母,亦杀我故身:一切地水,是我先身;一切火风,是我本体……”我们现在虽然不能再相信六道轮回之说,然而对于这普亲观平等观的思想,仍然觉得他是真而且美。英国勃来克的诗:
被猎的兔每一声叫,
撕掉脑里的一枝神经;
云雀被伤在翅膀上,
一个天使止住了歌唱。
这也是表示同一的思想。我们为自己养生计,或者不得不杀生,但是大慈悲性种子也不可不保存,所以无用的杀生与快意的杀生,都应该避免的。譬如吃醉虾,这也罢了,但是有人并不贪他的鲜味,只为能够将半活的虾夹住,直往嘴里送,心里想道:“我吃你!”觉得很快活。这是在那里尝得胜快心的滋味,并非真是吃食了。《晨报》杂感栏里曾登过松年先生的一篇《爱》,我很以他所说的为然。但是爱物也与仁人很有关系,倘若断了大慈悲性种子,如那样吃醉虾的人,于爱人的事也恐怕不大能够圆满的了。
慧心禅语:
参禅打坐不是逃避世间的人群,真正的禅者,可以容纳山河大地,一切众生,都在他的身心世界,没有隔绝。禅者如果只是贪恋山林,厌喧求静,充其一生,不过是枯木焦芽!内心滋长傲慢的邪见,把迷悟看成两边,将净秽截为两半,如觅兔角,偏离“解脱”的大道。
对生命的关怀并非是悲天悯人的道德完善,也并非是居高临下的施舍,它是生命对生命平等的尊重和深切的关怀。人与自然本身便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自然赋予我们作为人的身份并不是让我们凌驾于其他生命之上,而是为了让我们与其他的生命和谐、友好地相处,让世界在这种和谐相处中健康而持续地发展。所以,我们要充实自己内心的爱,把慈悲喜舍应用于日常生活中,一切为他人着想,为他人的利益付出,这就是大爱,也是菩萨行。
蜘蛛丝——【日本】芥川龙之介
1
一天,释迦牟尼佛在极乐莲池畔独自信步漫行。池中一朵朵绽放的莲花雪白晶莹得像玉一般,自那金色的蕊中不断溢出笔墨无法形容的芬芳。这是极乐的清晨时分。
释迦牟尼佛来到池边伫立片刻,不意透过覆蔽水面的莲叶间,朝下面的光景浏览着。这极乐的莲池之下恰是地狱之底,透过清澈似水晶的水,那三途之河与针山之景正像望穿西洋镜所见般钜细靡遗。
这时,在那地狱之底,一名叫见犍陀多的男子与其他的罪人一起蠢动的情景映入佛祖的眼底。这位名唤犍陀多的男子虽是个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大盗,但仅有的一次,做过一件善事。说起来,彼时这男人经过莽莽森林中巧遇一只小蜘蛛在路边爬行。犍陀多本想抬起脚踩死它,可转念一想:不,不,这小东西虽小却也是条命,无端端要了它的命,倒也挺可怜的。
如此一想便饶了蜘蛛。
释迦牟尼佛边看着地狱的光景,边想起犍陀多曾救过蜘蛛之事。如此,便想出一计酬答他做过的这件善事。佛祖试图将这男子从地狱中救出来,幸好,侧见翡翠般的莲叶上恰有一只极乐的蜘蛛,正织着美丽的银丝。释迦牟尼佛默默伸手取来那蜘蛛丝,白玉般的白莲间垂向地狱之底。
2
这里是地狱之底的血池,犍陀多正和众多罪人一起载浮载沉,望着四周漆黑的一片,偶尔在黝暗中模糊地看见了什么,却是那恐怖的针山之针发出的冷冷寒光。这般忐忑令人自心底战栗。一切的一切如墓穴中的世界一样,死寂一片!偶尔入耳的,尽是罪魂气如游丝的叹息。这正是落入此间的人们,为地狱中种种苦刑折磨得疲惫不堪,连哭出声音的力气都没有的明显状况。就连大盗犍陀多也被血池中的血淹得透不过气来,好似垂死的蛙在血池中做徒劳的挣扎。
就在当时,犍陀多不意举头眺向血池上空,在那鸦雀无声的幽冥中,从遥远遥远的天上垂下一条蜘蛛丝,唯恐教人看见似的,那一丝细光好巧不巧地垂在自己头顶上。犍陀多看了不禁拍着手暗中窃喜,攀附这条丝一直爬上去,必定能逃出地狱,若运气好,说不定还能爬进极乐世界呢。那么,他不就可以免除被迫上针山,沉沦于血池之苦了吗?
犍陀多一思及此,立即两手紧攀蜘蛛丝,拼命往上攀爬。犍陀多本是个大盗,这对他来说不过是故技重施,易如反掌。
可是地狱与极乐世界之间,遥隔数万里,尽管心焦如焚,也不容易抵达上面。攀爬了一段时间,犍陀多疲累不堪,连一点也爬不动了。别无他法,只有休息一下再说了,他自悬空的蜘蛛丝上遥瞰下方。
这一看,拼命的结果成效斐然,方才身处的血池正消失在幽冥之底,那冷冷发光的针山也都在脚下了。如果能照这样攀上去,逃出地狱应是意料中的事吧。犍陀多双手紧把住蜘蛛丝,以到此数年来从未发过的声音笑道:“太好了!太好了!”
就在得意之时,他发现蜘蛛丝下方不正有无数的罪魂尾随自己身后,如蚂蚁行列般地一步步往上攀爬吗?犍陀多眼见此景,惊恐之馀,一时间竟像傻瓜一样地张大了口,巴眨巴眨地掀着眼皮心想:光自己一个人就要扯断这么细的蜘蛛丝了,怎能承受这么多人的重量呢!万一中途折断,连死命攀爬上来的珍贵的自己也要一个空中翻滚,坠入原来的地狱中去,这样一来岂不要命!就在暗忖之时,成千上百的罪人正由幽冥的血池之底蠢蠢地抓住这条织细的蜘蛛丝,成列地拼命往上攀爬。不想办法不行了,这条丝眼见逃不过一扯两段、坠落的命运。
犍陀多大喊:“喂!罪人们!这丝是我的,谁教你们上来的?下去!下去!”
就在这一头,原本好端端的蜘蛛丝自犍陀多悬吊的地方,“嘣”的一声断了。于是,犍陀多无物可支,带着一阵风如陀螺打转儿般,倒栽葱似的坠了下去。
身后那极乐世界的半截蜘蛛丝悬在无星无月的半空中,兀自散发着细微的光。
3
释迦牟尼独立极乐莲池畔,默默地将一切看在眼底,当他看见犍陀多像石头般落入血池之底时,面容忧凄地信步而去。自顾自地逃出地狱,犍陀多的无慈悲之心受到相当的惩罚,又坠入原来的地狱去,这一切在释迦牟尼佛的眼中是那样可怜得无可救药。
极乐莲池中的莲,却依然若无其事。那玉般的白花在释迦牟尼佛的脚下款款摇曳着花萼,其中金色的蕊依旧溢出绝无仅有的芬芳。极乐世界已是晌午时分。
慧心禅语:
《道德经》告诉我们:“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危险时,心中只想到自我,一心与别人争利的人,最终只会陷入更深的黑暗之中。
在人生的舞台上,有时候让人一步就是自己的胜利,帮助别人的同时也能拯救自己,做人要有不争的涵养与气量。
债——许地山
他一向就住在妻子家里,因为他除妻子以外,没有别的亲戚。妻家的人爱他的聪明,也怜他的伶仃,所以万事都尊重他。
他的妻子早已去世,膝下又没有子女。他的生活就是念书、写字,有时还弹弹七弦。他绝不是一个书呆子,因为他常要在书内求理解,不象书呆子只求多念。
妻子的家里有很大的花园供他游玩,有许多奴仆听他使令,但他从没有特意到园里游玩,也没有呼唤过一个仆人。
在一个阴郁的天气里,人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不舒服的。岳母叫他到屋里闲谈,不晓得为什么缘故就劝起他来,岳母说:“我觉得自从俪儿去世以后,你就比以前格外客气。我劝你毋须如此,因为外人不知道都要怪我。看你穿成这样,还不如家里的仆人,若有生人来到,叫我怎样过得去?倘或有人欺负你,说你这长那短,尽可以告诉我,我责罚他给你看。”
“我哪里懂得客气!不过我觉得我欠的债太多,不好意思多要什么。”
“什么债?有人问你算账么?唉,你太过见外了!我看你和自己的子侄一样。你短了什么,尽管问管家的要去,若有人敢说闲话,我定不饶他。”
“我所欠的是一切的债,我看见许多贫乏人、愁苦人,就如该了他们无数量的债一般。我有好的衣食,总想先偿还他们。世间若有一个人吃不饱足,穿不暖和,住不舒服,我也不敢公然独享这具足的生活。”
“你说得太玄了!”她说过这话,停了半晌才接着点头说,“很好,这才是读书人‘先天下之忧而忧’的精神。然而你要什么时候才还得清呢?你有清还的计划没有?”
“唔……唔……”他心里从来没有想到这个,所以不能回答。
“好孩子,这样的债,自来就没有人能还得清,你何必自寻苦恼?我想,你还是做一个小小的债主罢。说到具足生活,也是没有涯岸的。我们今日所谓具足,焉知不是明日的缺陷?你多念一点书就知道生命即是缺陷的苗圃,是烦恼的秧田。若要补修缺陷,拔除烦恼,除弃绝生命外,没有别条道路。然而,我们哪能办得到?个个人都那么怕死!你不要作这种非非想,还是顺着境遇做人去罢。”
“时间……计划……做人……”这几个字从岳母口里发出,他的耳鼓就如受了极猛烈的椎击。他想来想去,已想昏了。他为解决这事,好几天没有出来。
那天早晨,女佣端粥到他房里,没见他,心中非常疑惑。因为早晨,他没有什么地方可去。海边呢?他是不轻易到的。花园呢?他更不愿意在早晨去。因为丫头们都在那个时候到园里争摘好花去献给她们几位姑娘,他最怕见的是人家毁坏现成的东西。
女佣四围一望,蓦地看见一封信被留针刺在门上。她忙取下来,给别人一看,原来是交给老夫人的。
她把信拆开,递给老夫人。上面写着:
亲爱的岳母:
你问我的话,叫我实在想不出好回答。而且,因你这一问,使我越发觉得我所负的债更重。我想做人若不能还债,就得避债,决不能叫债主把他揪住,使他受苦。若论还债,依我的力量、才能,是不济事的。我得出去找几个帮忙的人,如果不能找着,再想法子。现在我去了,多谢你栽培我这么些年。我的前途,望你记念;我的往事,愿你忘却。我也要时时祝你平安!
婿容融留字
老夫人念完这信,就非常愁闷。以后,每想起她的女婿,便好几天不高兴。但不高兴尽管不高兴,女婿至终没有回来。
慧心禅语:
佛法肯定凡夫的生死轮回是无止境的,而且是一期一期,一世一世随业接踵延续下去的,除非修道证道而顿断无明生死,轮回之事方可罢休!众生在多生累劫的生死轮回中,佛曾以大慈悲愿力护持我们,为我们说法,救度我们种种苦难,但是由于我们在佛道上的所修所行有限,尚未得到解脱生死,仍然继续轮回中,亦存隔阴之迷,忘失无量劫前佛有恩惠我们之事由,故称之为“欠佛债者”。因此,众生皆是欠佛债者,芸芸众生,债期无限,善意存心,则是助人助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