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 海鸥的尊严
别错失了唤醒爱的良机——为人要坚定、正直、忠诚;因此上方照耀着你的那道光芒就不会消失。你将听到天使的声音在说——这些美好不会消逝。
——【英国】查尔斯·狄更斯
在北大西洋海岸,鸥群是最常见的。在这里的一个星期里,我们看到了数以千计大小不同,颜色各异的海鸥。有灰翅的食鲜鸥,有来自北极的大黑尾鸥。
夜晚,在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沉寂中,我们便听到海鸥一阵阵不安的叫声。
白天,当它们发现鱼群时,则会传来一阵兴奋的喧闹声。它们微微摆动双翅,在风谷浪尖自由自在地翱翔。它们熟知海风一切作难的把戏,并且有对付的办法。它们是杰出的飞行家。
在风平浪静的日子里,鸥群有时也会在海边的礁石上打盹。但我们很少看到死海鸥。虽然在海岸上常常有海鸥的羽毛,偶尔也会发现一只海鸥翅膀,但死海鸥的确是极为少见的。有人说是海鼠在我们发现之前就把死鸥弄走了,也许是这样吧。
在我们生活在海边的这些日子里,只有一次我看到了一只濒死的海鸥。
那是一个温暖无风的下午,我发现海边一块大礁石的顶部有一只体大的食鲱鸥。它似乎在歇息,低垂着头,胸脯紧贴着岩石,如同一个老人正在睡眠中度过他的余生。不时地,这只海鸥挣扎着摇摇晃晃地走几步,随即又扑倒在岩石上。
了解大海和海鸥的人都知道海鸥是怎样休息的。无论在水中或是在岸上,它们总是把头迎着风休息,仿佛是一座性能优于机械风标的风向标,因为机械式的风向标还会受微小气流的影响而摆动。这只海鸥当我看到它时,却以其尾部迎着风,我知道这一定是一只病重的海鸥。动物只有在它临近死亡时才会失去它最普通的本能。这只海鸥距我不到两百英尺。通过双筒望远镜,我看到它的眼睛几乎一直紧闭着,嘴垂靠在岩石上。
在那一整个下午,这只海鸥一直在不时地挣扎着,每次几英寸,一点一点地往礁石边缘移动。到达边缘后,又沿着倾斜的岩石,缓缓地向水边移去。
后来,一只在附近寻找海鼠的大花猫发现了这只海鸥。它匍匐着身体,两眼闪着凶光,一点一点地向这只海鸥逼近,直到我把它赶走。
日落时分,这只海鸥停在岩石的突出处。当下次海潮到来时,这里将紧靠潮头。海潮将在午夜后的几分钟到来。在这生命的最后片刻,它面对着轻柔的北风,微微抬起头,似乎在向大海遥望。
那个下午,群鸥一直远离我们这段海岸,喜欢独居的潜鸟就要暂别海岸去过冬了。平常伸展着双翅在光滑的岩石上晒太阳的鸬鹚鸟渐渐失去了踪迹。通常在午后沿海岸向西飞行的群鸥似乎也改变了它们的路线,总是出现在远离海岸的海面上空。曾听人说,动物临死前总是本能地寻找孤独以等待死亡的降临。鸥群避开这段海岸,似乎正是为给临终的同伴这种特权,独自享有这临终前的庄严时刻。
我就这样一直注视着它,直到夜幕遮住了我的视线。
夜间,我醒了过来。风向已转为东北,并不时地刮来一股寒冷而潮湿的气流。我给自己加了一床羊毛毯。这时,我突然想起了那只垂死的海鸥,它会怎样了呢?
初升的阳光告诉了我结局。那只海鸥张开着双翅,正躺在午夜涨潮时海水所到的最高处。它仿佛曾竭尽全力想作最后一次飞行。我惊讶是否由于某种本能使它挣扎着爬下礁石,迎接汹涌而来的海潮。是海水给了它生命并养育了它,现在,潮水又给它带来了最后的宁静。
太阳还在上升,群鸥又在海岸上空飞翔。一只海鸥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临终前庄严的片刻也已经过去,一切又和过去一样,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哲语沉思: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在活着的时候就丧失了生存的勇气。这样的人虽然尚在人世,但灵魂早已死亡。人在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开始了与死亡的搏斗,生活的意义就存在于你生存的尊严之中。
196 猛虎和蔷薇
英国当代诗人西格夫里·萨松(Siegfried Sassoon1886)曾写过一行不朽的警句:“In me the tiger sniffe the rose.”译成中文,便是:“我心里有猛虎在细嗅蔷薇。”
如果一行诗句可以代表一种诗派(有一本英国文学史曾举柯立芝《忽必烈汗》中的三行诗句:“好一处蛮荒的所在!如此的圣洁、鬼怪,像在那残月之下,有一个女人在哭她幽冥的欢爱!”为浪漫诗派的代表),我就愿举这行诗为象征诗派艺术的代表。每次念及,我不禁想起法国现代画家昂利·卢梭(Henri Rousseau,1844~1910)的杰作《沉睡的吉普赛人》。假使卢梭当日所画的不是雄狮逼视着梦中的浪子,而是猛虎在细嗅含苞的蔷薇,我相信,这幅画同样会成为杰作。借乎卢梭逝世,而萨松尚未成名。
我说这行诗是象征诗派的代表,因为它具体而又微妙地表现出许多哲学家所无法说清的话;它表现出人性里两种相对的本质,但同时更表现出那两种相对的本质的调和。假使他把原诗写成了“我心里有猛虎雄踞在花旁”,那就会显得呆笨,死板,徒然加强了人性的内在矛盾。只有原诗才算恰到好处,因为猛虎象征人性的一方面,蔷薇象征人性的另一面,而细嗅刚刚象征着两者的关系,两者的调和与统一。
原来人性含有两面:其一是男性的,其一是女性的;其一如苍鹰,如飞瀑,如怒马;其一如夜莺,如静池,如驯羊。所谓雄伟和秀美,所谓外向和内向,所谓戏剧型的和图画型的,所谓戴奥尼苏斯艺术和阿波罗艺术,所谓“金刚怒目,菩萨低眉”,所谓“静如处女,动如脱兔”,所谓“骏马秋风冀北,杏花春雨江南”,所谓“杨柳岸,晓风残月”和“大江东去”,一句话,姚姬传所谓的阳刚和阴柔,都无非是这两种气质的注脚。两者粗看若相反,实则乃相成。实际上每个人多多少少都兼有这两种气质,只是比例不同而已。
东坡有幕上,尝谓柳永词只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东坡词须关西大汉,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东坡为之“绝倒”。他显然因此种阳刚和阴柔之分而感到自豪。其实东坡之词何尝都是“大江东去”?“笑渐不闻声渐杳,多情却被无情恼”;“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这些词句,恐怕也只合十七八女郎曼声低唱吧?而柳永的词句:“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以及“渡万壑千岩,越溪深处。怒涛渐息,樵风乍起;更闻商旅相呼,片帆高举。”又是何等境界!就是晓风残月的上半阕那一句“暮霭沉沉楚天阔”,谁能说它竟是阴柔?他如王维以清淡胜,却写过“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的诗句;辛弃疾以沉雄胜,却写过“罗帐灯昏,哽咽梦中语”的词句。再如浪漫诗人济慈和雪莱,无疑都是阴柔的了。可是清啭的夜莺也曾唱过:“或是像精壮的科德慈,怒着鹰眼,凝视在太平洋上。”就是在那阴柔到了极点的“夜莺曲”里,也还有这样的句子。同样的歌声时常——迷住了神怪的长窗——那荒僻妖土的长窗——俯临在惊险的海上。至于那只云雀,他那《西风歌》里所蕴藏的力量,简直是排山倒海,雷霆万钧!还有那一首十四行诗“阿西曼地亚斯”(Ozymandias)除了表现艺术不朽的思想不说,只其气象之伟大,魄力之雄浑,已可匹敌太白的“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也就是因为人性里面,多多少少地含有这相对的两种气质,许多人才能够欣赏和自己气质不尽相同,甚至大不相同的人。例如在英国,华兹华斯欣赏密尔顿;史哥德欣赏简·奥斯丁;史云朋欣赏兰道;兰道欣赏白朗宁。在我国,辛弃疾欣赏李清照也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但是平时为什么我们提起一个人,就觉得他是阳刚,而提起另一个人,又觉得他是阴柔呢?这是因为各人心里的猛虎和蔷薇所成的形势不同。有人的心原是虎穴,穴口的几朵蔷薇免不了猛虎的践踏;有人的心原是花园,园中的猛虎不免给那一片香潮醉倒。所以前者气质近于阳刚,而后者气质近于阴柔。然而踏碎了的蔷薇犹能盛开,醉倒了的猛虎有时醒来。所以霸王有时悲歌,弱女有时杀贼;梅村,子山晚作悲凉,萨松在第一次大战后出版了低调的“心旅”(The Heart"s Journey)。
“我心里有猛虎在细嗅蔷薇。”人生原是战场,有猛虎才能在逆流里立定脚跟,在逆风里把握方向,做暴风雨中的海燕,做不改颜色的孤星。有猛虎,才能创造慷慨悲歌的英雄事业,涵蕴耿介拔俗的志士胸怀,体贴入微;有蔷薇才能看到苍蝇搓脚,蜘蛛吐丝,才能听到暮色潜动,春草萌芽,才能做到“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国”。在人性的国度里,一只真正的猛虎应该能充分地欣赏蔷薇,而一朵真正的蔷薇也应该能充分地尊敬猛虎;微蔷薇,猛虎变成了菲力斯旦(Philistine);微猛虎,蔷薇变成了懦夫。韩黎诗:“受尽了命运那巨棒的痛打,我的头在流血,但不曾垂下!”华兹华斯诗:“最微小的花朵对于我,能激起非泪水所能表现的深思。”完整的人生应该兼有这两种至高的境界。一个人到了这种境界,他能动也能静,能屈也能伸,能微笑也能痛哭,能像廿世纪人一样的复杂,也能像亚当夏娃一样的纯真,一句话,他心里已有猛虎在细嗅蔷薇。
哲语沉思:
有的人心中原是虎穴,盛开的那一抹姿态优雅的蔷薇不免被猛虎所践踏;有的人心中原是蔷薇林,走过的猛虎也不免被那一片香潮所醉倒。
在生活的天平中,始终存在这两种极端,当把全部的砝码施于一端时,生活的天平必然会倾斜。但生活的天平是完全可以达到一个平衡状态的,猛虎细嗅蔷薇,就是一种平衡的状态。
197 北极的紫罗兰
一天早晨,生活在北极的一只白熊,在空气中嗅到了一种异乎寻常的香味,于是,就把这事儿告诉了大母熊:
“好像是来了什么探险队了吧?”
在外面玩耍的小熊们,却一下子就发现了香味的来源。这是一棵小紫罗兰,正冷得发抖呐。但它仍顽强地不断发出香味,因为它懂得,这是它的责任。
“妈妈,爸爸!”小熊们叫了起来。
“我早说过有什么东西嘛。”白熊第一件事就是把这棵紫罗兰指给全家看,“依我看,这不是一条鱼。”
“当然不是了。”大母熊说,“但起码也不是一只鸟吧。”
“你说得也有道理。”白熊想了一会儿说。
天黑之前,这个消息传遍了整个北极:一样小小的,奇妙而异香满身的东西,全身发紫,独自一个在冰封的荒野之中单腿而立,老是在一个地方,从不随便走动。
为了来看看这棵紫罗兰,跑来了海豹、海象,有从西伯利亚来的鹿,有从美洲来的麝香牛,还有从更远地方来到这里的白狐狸、狼、海燕和别的动物,它们都来欣赏这枝陌生的、全身都在抖动的花。
大伙儿都吸着它发出的香气,但香味始终不会减少,来得晚的也像来得早的一样,饱享着它的浓郁的芬芳。
“发出的香气真多啊。”一只海豹说,“在冰层下面一定有个储藏室呢。”
“是的,下面一定有什么东西。”白熊感叹地说。
一只海鸥飞到了遥远的南方,收集了许多有关这枝花的情况。回来之后,它把得到的消息告诉大家说:
“这个小东西叫紫罗兰,在遥远的地方,在许多国家里,这个小东西多得数也数不清。”
“这些我们原来就知道。”海豹说,“可为什么单单就是这枝紫罗兰,又偏偏来到这个地方,说句实话,我总觉得有些疑惑。”
“他说觉得有些什么?”白熊问大母熊。
“有些疑惑,也就是说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对呀,我也是这么想的。”白熊惊叹地说。
那天夜里,可怕的咯吱咯吱声响遍了整个北极。一望无际的冰层就像被震动的玻璃一样,有好几个地方断裂开了。
可敬可爱的紫罗兰不断地散发出更加浓郁的清香,好像它决心要把这无边无际的冰层一下子融化了,使这儿成为天蓝色的、暖和的海洋,或者成为美丽的天鹅绒似的绿色草原。
紫罗兰,用尽了它全身的力量。
天亮了,大家发现紫罗兰已经萎谢了,失去了颜色和生命。
哲语沉思:
世界上始终存在这样一种人,会为所爱之人付出一切,即使被嘲笑和误解,仍然会一直给予。他们所坚持的不仅仅是一次给予,而是一种给予的信念,对这种信念的坚持会让他们坦然面对很多非议和寒冷。正是对这种信念的坚持,他们不仅温暖了别人,也驱散了自己内心的寒冷。
198 两片树叶的故事
冷,甚至会偶然下雪,可是,今年11月却相当暖和。如果不是整个森林都满布落叶,你还会以为这是夏天。落叶有的黄得像番红花,有的红得像葡萄酒,有的呈现金黄色,有的则是斑驳的杂色。这些树叶曾经受到风吹雨打,有些在白天脱落,有些在夜间掉下,如今已在森林地面形成了一张很厚的地毯。它们虽然浆液已干,但还散发出一种可人的芬芳。阳光透过活的树枝照射着落叶。经历过秋季暴风雨而居然还留存下来的蠕虫蝇蚋在叶上爬行。落叶下面的空隙,为蟋蟀、田鼠以及其他许多在地下寻求庇护的动物提供了藏身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