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琴会的前三甲是祝、吕、杜三姝,西亭不出意外地以一曲《阳关三叠》技压群芳,拔得头筹。《映山红》虽榜上无名,但当晚风光无限夺得最大彩头的显然是我,一时间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竟有些飘飘然起来。
丙夜时分才回到相府,隐约看见狐狸老爹的书房透着亮,心中冷哼一声,还真是夜半三更盼天明啊,得找他算帐去!
“爹?女儿回来了!”
“砰嗵”一声,我踹开书房门,声势浩大如李闯入城。看见某人正悠哉乐哉地习着字,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凯旋而归啊,佳木。”老爹笑得狡猾。
“是呀,老爹。曲中自有黄金屋哦。”想起慕归阁不禁得意洋洋。
“为父一直对你有信心,虎父无犬女嘛。”
头上黑线重生,他倒挺会为自己脸上贴金的!
“爹爹,河南赈灾事务可都妥当了呀?”
“妥了。”老爹颇为严肃地点点头。
“妥了很久了罢?你倒说说,为何推托不去琴会?担心女儿丢你面子是不是?”叉着腰脸上心里皆是忿忿不平。
“生爹爹气啦,乖女儿,爹不这么做,你那慕归阁从何而来呢?”老爹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将我揽到身边。
“是吗?”面对狐狸老爹的拉拢,我继续提高警惕。
“佳木,你刚封了郡主,为父在朝中也称得上是位高权重,我们父女二人同去琴会,必是惹人注目。那些评判若是循私,让你拔了头筹,不仅皇上不喜,也会授人以柄。”
沉静下来,却如老爹所言,评判中见风使舵,阿谀奉承的人看他的面子必会照拂于我,若是别有用心的人也故意高抬我,让我贻笑大方的占了魁首,在皇上面前反倒显得我们父女营私舞弊一般。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后怕:“爹,既是树欲静而风不止的情形,女儿大可不必去参加什么琴会,那些个金屋银屋的赏赐不要也罢。”
“为父看中的又何尝是这些身外之物?朝中事务繁忙,抽不出空多陪我的乖女儿,不想你在府内独自憋闷,能调剂下心情也是好的。”老爹笑拍着我的肩道。
心内感动,我惭愧出声道:“爹爹,你不要对女儿这么好。”
“傻丫头,爹就你这么个宝贝女儿,不宠你宠谁去?琴棋书画,佳木,你可会下棋?等明日爹得了空亲自教你可好?”老爹兴致勃勃道。
刚蓄起的满满感激之意,瞬间被老爹一句话釜底抽薪,“不要啦,女儿比较喜欢打叶戏。”我悲愤不已道。
时光荏冉,虽不能冲淡人心中的思念,却可以在心头砌起厚厚的墙,把点点滴滴的回忆层层叠叠封存。有爹和绿意的陪伴,日子过得渐渐有了生气。终于明了沈离的心意,以当日的情形要我活着,确实没有再好的选择。人若活着,思念便是温暖充满希望;人若离世,思念便是冰冷而绝望。见爹爹***朝那天一整日独自锁在书房内闭门不出,我深深体会到了。
古代的节日倒是比现代多出不少,转眼便是十月十五下元节,穿来过了若干节,我发现凡奉过节,必有祭祀,敬天敬地敬神敬鬼敬祖宗。下元节也不例外,天廷水官诞辰,烧黄供奉求其解厄。
“佳木,今年虚岁十五了罢?下元节可要及笄了呢,我这儿的簪子你可有喜欢的?”绿意将我摁在梳妆台前。
十五而笄?那不是意味着成年了嘛,成年岂不是离嫁人不远了?!心底一阵恶寒,眼前花花绿绿的簪子仿佛都幻化作催命道符咻咻而来。
“绿意,我要过了年才满十五呢,现在把这玩意儿插头上早了点罢?”想到南佳木是正月里的生日,我开始装嫩。
“就是因为你生日大,所以才要提前到下元节呀。”绿意随手拿起一支珍珠点翠的玛瑙簪往我头上比划。
“这是为何?”我奇道。
不等绿意答话,小满在一边已忍不住插嘴道:“郡主,正月里女子不可及笄,男子不能束冠呢。”
“小满是个明事理的,比起你家胡涂郡主要强出许多。”绿意拍手笑道。
“小满,看不出你学问比我大嘛,还有什么关模,一并说来听听。”我酸溜溜道。听说过“正月剃头死舅舅”的,不晓得及笄束冠还有这许多讲究。
“郡主莫要取笑小满了,小满也是别处听来的,这及笄的簪子讲究着呢,讨个好口彩求亲的人才会踏破门槛。”
听小满说完,我和绿意不禁笑得前俯后仰。
“来来来,死丫头。”我一手将小满拉到身前,一手探上她的额头道:“没发热吗?你脑子里净琢磨些什么呢?干脆早些给你及了笄嫁出去得了。”
“佳木,这簪子你还是别挑了,我到现在还没嫁出去呢,别给你触了霉头。”绿意半真半假道。
“郡主,绿意姑娘,小满嘴笨,又说错话了。”小丫头窘得满面通红。
“嘿嘿,那正合我意,一齐给我罢,没银子花了正好当了使。”我作势便要将那七八根或金或银的物事纳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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拗不过绿意,便携了小满,三人一同逛向市集,去寻我那笄上便媒婆盈门的喜簪。想是过节,街上比平时要热闹不少,下元的风俗是食糍粑,一溜边冒出许多炸面点的摊子。现煎好的糯米油糍金黄锃亮,咝咝冒着热呼气,红糖芝麻的甜香味飘进鼻内,令人垂涎三尺。
舔舔嘴唇,咽下一口唾沫,我看向身后二人道:“想不想吃?本姑娘请客。”
小满也是个嘴馋的,颇为期待地点点头。绿意却是一脸鄙视:“多大人了,边走边吃成什么样子?仔细撞见熟人,看你脸往哪搁。”
“熟人都在这里,剩下的还在朝堂。”我伸手指指绿意和小满,“唉,你爱吃不吃,还省我几文钱,尽扫我兴。”说完径直掏了十文钱买了二枚油煎糍粑,和小满人手一个。
荷叶包着的糯米糍清香四溢,咬下去,雪白的芯子里裹着的芝麻红糖馅便淌了出来,吸一口,齿颊留香。“绿意,真的挺好吃的,你要不要弄点尝尝?”我举着糍粑凑到绿意跟前。
“不要不要!”绿意用袖子轻捂口鼻别开脸去,好像我手中金黄不是糍粑,是另一种发音近似的物事。
“真没口福!”我悻悻地挪开手。
“郡主,那支凤头的好看,那凤眼珠子跟活的似的。”满儿这小八婆又不怕死的在我耳边唠叨。自进了这首饰铺子,小满便帮我参谋了两款俗不可耐的金簪,不晓得的,还以为她是这店里的托儿。
“去去去!你见过活的凤凰没?没事尽瞎掰!”我继续毫不留情地打击小满的审美观,谁让咱是郡主呢。
“佳木,这支玉簪挺别致的。”绿意将我拉到一边。
“嗯,还不错。”青白色的玉簪,簪头有几粒微黄的瑕,工匠妙手雕琢成了朵朵梅花,看上去并不觉突兀,只是给人感觉有些清冷,这倒正合绿意的性子。
“掌柜的,这玉簪什么价钱?”绿意问向立在一侧外形脑满肠肥的首饰店老板。
“二位小姐眼光可真是准,这簪子材质是西域和阗的上好青玉,刻工也没话说,是我们积玉居最好的师傅打造的。价钱嘛也公道,这个数。”胖乎乎的掌柜貌似行动迟缓,举止呆滞,不料却是一肚子生意经,粗短的五指在我俩眼前晃悠,绿豆小眼折射着智慧之光。
“五两?”我脱口而出。有些不敢相信,这价格我喜欢,好而不贵,真的实惠。却没注意绿意已在一边朝我猛使眼色,小满也一个劲地拉我袖子。
“这位小姐说笑呐!五两去哪寻这么好的货色?五十两银子,少一文钱也不能卖。”肥掌柜复又将簪子纳入盒中,才将还一副殷勤嘴脸,话音一落,已成冻猪脸色。
“五十两?你宰人啊?这么个小东西值五十两?”五十两是俺总理级老爹的半月工资!够像小满家这样小门小户的吃上一年多了。想到这里,我气不打一处来。
“几位请罢,积玉居不招待使不起银子的客!”肥掌柜傲慢地下起了逐客令。
“你……”什么意思嘛,狗眼看人低!正待与胖子好好理论一番,却被绿意和小满一人一只胳膊,架出了店门。
“拽着我干嘛?死胖子忒黑,说话也不厚道,我要教训教训他!”甩开二人挟持,我颇为不甘道。
“好了,那掌柜语气是冲了点,你也有错,那簪子再怎么也不止五两银子啊!你如此轻**家东西,人家不生气才怪!”绿意柔声道。
“我哪知道,谁叫他不明说。”一只手我猜成五有什么错!
“呦,这不是长乐坊的绿意姑娘吗?侯爷我去了明月楼数次,都没见着,可让小侯记挂得紧!”背后突然传来一个轻佻男声,抬眼看向绿意,只见她脸色已是微微发白。
“听云三娘说,你脱去乐籍了,想不到会在这儿遇见,说来姑娘与小侯也是有缘。”恬不知耻的声音夹杂着庸脂俗粉的香气席卷而至。
我忍住要转身看看这个恶心男子到底长什么模样的冲动,一把挽过神情难堪的绿意:“回罢,不说人话的,咱别去搭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