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鼻衄竟没找大夫好好看过吗?动不动就犯!”林锐拉着我走到回廊站定,伸手将块帕子塞到我手里。
“谢谢。”我用丝帕摁住鼻子,瓮声瓮气地和狐狸道谢,心里却是一肚子的不情愿,这个莽撞的家伙,刚才的举动可是让我成了众矢之的,恨不能踹他一脚才解气。
“喂,你干什么?”猛地发现自己双脚离地,已被林锐拦腰抱起,我惊呼出声。
“别动!”林锐恶声恶气一脸的霸道神色唬得我一愣,竟任由他抱着疾行至一院落。
“青霜,快去命人把夏惜朝给带这来!”
林锐高声下着令,抱着我一脚踹开院门,径直行到屋内床榻边,将我置于其上。
“这是哪?”我惴惴不安小声问道。
“我屋子。”林锐转过身去。
我心中大叫救命,这下满身是嘴都说不清了,鼻衄倒是小事一桩,惹恼了那一屋莺莺燕燕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个鲤鱼打挺,我迅捷从榻上坐起,正准备蹦下床,一声怒喝又在头顶响起:“躺下!”一块冷水浸过的手巾已是贴上我额际。
“四弟,阿九姑娘怎么样?”林玥的关切之声入耳,我赶紧倒下去,双眼一闭装晕。请无视我吧!
“应该不会有事吧。我已经差人去请大夫了,三姐你和公主说一声,让她不必太担心。”
“好吧,刚才那情形西亭她们几个都心焦不已呢,姐姐先去知会她们一声。”
心焦不已?我猛地睁开眼,是口不应心才对吧!
看林锐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心中有一丝不安升起,这狐狸,我鼻衄,他这么紧张作甚?
“小王爷,夏公子请到了。”
我略欠起身,悄悄瞄去,青霜身后跟着两人,其中一个我认识,正是林锐的护卫林风,另一位身背藤箱的是个圆脸书生,不过二十四五的样子,白净面皮,眼睛也是圆圆的,两颊有两个很深的酒涡,看上去是一脸的笑意,好似邻家哥哥一般,观之可亲。
“林风,你在外面候着,青霜,你留下,看看他有什么要指派的。”林锐下令道。
“小王爷,这么着急把惜朝叫来,所为何事呀?惜朝可是正在拜星乞巧,不想被你耽误了,看你气色还不错,不像是有急症嘛。”这个唤作夏惜朝的书生倒是个活宝,慢条斯理地几句话把林锐气得已是窜到他身前,一把揪住衣领。
“好了,夏惜朝!乞巧干你屁事!别尽给我在这婆婆妈妈地说些废话,快给我瞧病人去!”
这个狐狸今天吃错药还是没吃药呀,在西津的时候还挺正常的,怎么回了梁城变暴龙了?我有些为这倒霉的夏惜朝担心。
“姑娘,请将右腕伸出,让小生诊脉。”夏惜朝坐在床边的座椅上,微笑看向我道。
“唔。”我应了一声,捋起衣袖,露出半截膀子,将手腕搁于脉枕之上。
夏惜朝的手还未伸过来,我的手臂已被人捉起,我惊诧地看向又拉我胳膊的林锐,这家伙居然把我挽起的袖子重新给拽了下来,不容辩驳的口气道:“就这样切脉好了。”
搞什么嘛,隔着衣服切脉能准?我有些哭笑不得,看那夏惜朝已是笑得一脸阳光,两个酒涡在圆脸上深陷,煞是可爱,让人真想去掐上一把。心底暗道,这个搭脉肯定搭不准的啦,帅哥这么对着我笑,不心跳加速才怪!
“左寸脉候浮而有力、左关脉候沉而无力、左尺脉候浮而无力、右寸脉候沉而有力、右关脉侯……”
夏惜朝正摇头晃脑绕口令般说着,冷不防被林锐出声打断:“她这鼻衄到底要不要紧?你扯那么多干嘛!”
“这个脉候呀,唉……”夏惜朝摇着头,一脸的凝重之色。
我心里不禁有些慌,不会真有什么大毛病吧?有些怀疑地看向夏惜朝,却见他正朝我使个眼色,当下明白过来,这活宝故作玄乎来着。
“你这庸医,倒是把话说清楚些!”林锐焦急之色已是溢于言表。
“是七情脉,喜则脉象缓慢,悲则脉象短促,忧郁思结、惊恸沉浮,怒及七脉,姑娘怕是被什么物事惊吓到了吧?”夏惜朝笑着说道。
“嗯嗯,刚赛巧来着,吓死我了。”我连连点头称是。
“你是说她没事?”林锐语气危险道。
“我从未曾说过她有事啊。”夏惜朝笑得一脸无辜。
“好你个夏惜朝,昨儿在明月楼,绿意托我捎封书信来着,这晌我倒想不起给搁哪了。”
“你好好想想!”这下轮到夏惜朝着急了。
我暗自好笑,这两人关系看来非同一般啊,那个明月楼的绿意不是林锐的红颜知己吗?怎么这姓夏的急得跟什么似的。
“等过两日得空,我再想想,青霜、林风,送夏公子回罢。”
“你想到了一定要告诉我。还有我的诊金,可不能再赊了。”夏惜朝絮絮说着已被林锐推出门去。
偌大的屋子片刻间只剩林锐和我二人。林锐将手臂抄在胸前,一脸的若有所思;我则是坐在床榻之上,双臂环膝,将下巴枕在胳膊上发杵。一时间寂静无声,连空气的流动都暧昧不明。
和林锐对峙过几次,每次都是我先沉不住气,这回也不例外,我故作镇静地跳下床,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边,一把拉开屋门,想想有些不妥,该打个招呼再走才对。
“我没事了,先走一步,不用送了,呵呵。”我硬着头皮道。
“行,你继续去水榭穿七巧针罢,她们赛巧怕是还未结束,等你去正好一决高下。”林锐语气轻快带着一丝嘲弄。
一下成了泄了气的皮球,垂头丧气地掩上门,径直走回到床边坐下。怎么忘了这个状况了,刚才可将那帮美女得罪狠了,现在回去无异自投罗网,指不定个个都盼着我出洋相才好。都怪自己技不如人啊!可窝在这里又算个什么事?
“你先在这歇着吧,等那边结束,我让青霜送你过去。”
“哦,好。”我心不在焉地答道。突然看到桌上放着一碟精致的巧果,心思已全被这吃食勾引过去,晚宴上忙着打眼仗,倒是委屈了肚子,现在只觉饥肠辘辘,唾液腺分泌加剧。
这林锐倒好,居然背对着我,坐在桌前,倒了杯茶,就着巧果提前宵夜起来。死狐狸,撑死你!我一面吞着口水,一面小声诅咒。
“阿九,你会不会做点心?”
吃的也塞不住这狐狸的嘴,居然又找茬来了。
“你猜。”我有气无力道。
“多数不会。”林锐转过身来一脸的得意之色。
“恭喜你,答对了。”
我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林锐嘿嘿笑出声道:“文不行,武不行,出不了厅堂,入不了厨房,你还有什么会的没有?”
“我会打叶子啊,掷骰子啊,还会打算盘。”
我一脸地若无其事,神经粗壮得很,想打击我,没门!
“阿九,你的爱好都和银子脱不开身,这一点和夏惜朝倒是臭味相投。”
“是嘛,难怪一见夏公子,阿九就觉得很投缘呢。”
什么叫臭味相投?英雄所见略同才对,你这狐狸生来命好,对银子的见解不够深刻啊。
林锐眼底闪过一丝恼怒,随即又指指他身边的的凳子,对我说道:
“过来坐。”
有什么不可以?我站起身走到凳子旁边一屁股坐下,抓起桌上的巧果不客气地往嘴里送。
“味道怎么样?”
“甜的够软,不够糯,嚼劲差了一点,咸的里面火腿茸多了些,太鲜,把面皮的原味都盖掉了。”
鸡蛋里挑骨头我最是拿手,以前妈妈就常说我,会吃不会做,挑肥拣瘦是一套套的。
“你嘴巴倒刁,西亭的手艺连太后都是夸赞过的,被你一说,是无甚稀奇了。”
老天!那个表小姐做的?又说错话了,人家心心念念做个巧果给青梅竹马的表哥吃,我却在这大放厥词,太不地道了!想着,一口糕饼已是噎到喉咙不上不下。接过林锐鄙视带同情递过的一杯茶水,扬首灌下,我仓促发声:“我随口说说的,挺好吃的,你真有口福。”
“刚才那夏公子年纪不大,医术倒是高明得很。”我赶紧岔开话题,不过心里对这夏惜朝倒是好奇得很。
“夏家是杏林世家,惜朝的祖父在前朝便是太医院医令,惜朝父亲和惜朝大哥都是燕云国的御医,算起来,惜朝是他家最没出息的一个了。”林锐语速飞快道。
“医之大者,悬壶济世,华陀、扁鹊、张仲景又有哪个是做过宫廷御医的?当官的倒是那忌贤妒能的太医令李谧害死了扁鹊留了个千古骂名呢。难道只有在皇宫中给你们这些天皇贵胄看病,才算出人头地?给老百姓看病的都是没出息的?”
听了林锐的话,我气不打一处来,禁不住拍案而起。
“我不是那个意思。”林锐看我突然发作,有些吃惊道。
“你真的好过分,人家夏公子和绿意姑娘两情相悦,你还从中作梗。”
对狐狸的不满缘于他一句关于夏惜朝的评价爆发,心里有些失望,这人怎么可以这么想,我开始拍桌子打板凳。
“你倒说说,我怎么从中作梗了?”林锐倒不生气,饶有兴致地盯着我看。
“你扣住人家书信要胁人家。”想来想去,好像这是个理由。
林锐哈哈大笑起来:“阿九,你还真能胡搅蛮缠。”
“我说得不对吗?人家夏公子对绿意姑娘一见倾心,继而郎才女貌两情相悦,你仰仗身分拆散鸳鸯,什么救人一命怕也是捏造的吧?”我继续天马行空发挥无边想象力。
林锐猛地将脸凑到我跟前,一双俊目眼神复杂地盯得人心慌意乱:“你就是如此看我的?”
我一下怔住,林锐是傲慢,可我又何尝不是一直对他存有偏见?
林锐坐下缓缓开口:“绿意是前朝罪臣之女,入了乐户,三年前一天在花船之上献舞受人调戏,愤而投水,刚巧碰到我和惜朝,将她施救上来。他们俩确实是一见倾心,两情相悦。”
“那他们俩为何不就此双宿双飞,你既是王爷,助绿意脱了乐藉也并非难事。”
“话是不错,可惜朝家人是坚决不允绿意进门,一再阻挠两人会面,惜朝为此没少挨他父亲打骂。”
吃人的礼教!吃人的礼教!亲历其中比看书看电视震撼许多,我已是气得咬牙切齿:
“那私奔好了,寄情山水,笑傲江湖,岂不逍遥快活?”
“惜朝纯孝之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如何做得出来?”
林锐吃惊地看着我,没想到我的对策如此剽悍。
“所以你就帮他们鸿雁传书,弄得全梁城的人都误会绿意是你的红颜知己?”
想起自己最初的小人之心,不禁有些面红耳赤起来。
“这也不是误会,绿意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她和惜朝都是我的知交好友。有我出面,至少可以护她周全,不会再有人骚扰于她。”
“可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呀,乐户女子到一定年纪就要由官媒配婚了吧?”我着急道。琵琶行中的琵琶女不就是老大嫁作商人妇吗?乐藉女子风光却低贱,怕是难以寻到好归宿吧?
“是啊,绿意虚岁已是十九,还有一年多就要脱藉婚配,即使屈作妾室,惜朝家人仍是认为有辱门楣。惜朝苦闷,为此也常去市集买醉,彻夜不归。今晚,林风便是从酒肆中将他寻来。”
听到这里,想起夏惜朝笑起来两个酒涡的阳光模样,心里已是难过万分,那看似灿烂的笑容下竟藏匿着这许多无奈与悲哀。
“那你为何还扣住他俩的书信?”我有些奇怪于林锐的举动。
“现在给他,只会让他更难过,等他心情开解些再给他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