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便留宿寺中,与林锐一同来到山后叠泉边相偎守岁。子时的夜钟瓮瓮作响,一声声悠远流长,穿透沉沉夜色,直抵无垠天际。刹那间,山脚下传来爆竹阵阵脆响,间或星空中闪过几朵绚烂的烟花,依稀能听到孩童的拍掌欢跳之声。又是新的一年呢,靠在林锐怀中,心头划过丝丝甜蜜。
“冷么?”林锐将我拥得更紧。
我摇摇头,将身子靠低一些,问道:“方丈午后之言,是何意来着?”
“是一句佛谶罢。”
“我知道是佛谶,作何解呢?”
“这个……暂时还未悟到。”林锐挠头道。
“真笨,在少林寺当了那么久和尚连句佛谶都参透不了。”我语气哀怨。
“我在少林是习武,不是念经。”林锐哭笑不得,“大师不是说了么,听得便可,不必执着,你一味苦思冥想又有何用?”
“倒也是。”我懒懒转过身道,“那你说你识得我,抛尽所有与我相伴,是智或是不智?”
林锐轻叹:“唉,是大大的不智。”末了,最后一个“智”字尾音拖得极长。
“唉……一失足,千古恨;再回首,百年身。唉,我同情你……”我跟着长吁短叹道。
“坏丫头!”林锐大笑出声,温热的手掌覆上我的额头,绕起一绺发丝轻轻把玩着。
倏地直起身,扶着林锐肩头,我认真道:“你堂堂一个藩王,本该建功立业,护国为民,却从此与我浪迹江湖,山野飘零,真的值得么?”
夜色里,林锐一双俊目清朗如星,熠熠照见我的身影映入其中,只听得他缓缓道:“我林锐十五便入军营习练,十六带兵,十七救驾,十八封王。七年之中,一帆风顺,战功可算是显赫。再有这样的机会,不若留给旁人……但凡我甘愿,又何来值不值得?”
心底最后一丝担忧如同褶皱被这温暖的话语柔柔地熨个平复,我欢喜道:“失了荣华富贵,少了前呼后拥,小门小户的日子你可会过得惯?”
林锐轻拧我的鼻子,乐呵道:“放心!定会比你过得惯。要不我们比比,看谁一月之内花的银钱更少?”
“才不和你比!”我笑得辛苦,“你当过和尚,可以天天吃素菜省钱,我可不行,没肉吃要难过死了。”
肆意嬉闹了一番,林锐故作一本正经道:“说罢,下山后还想去哪?”
“让我好好想想……”这倒是个头疼的问题,不能总是这般居无定所,四处漂泊罢?“安家落户、安家落户……”我喃喃自语,脑海中骤然灵光一现,对了!何不去寻他们呢?想到此处,我激动得跳起,拽着林锐口不择言大叫:“有了有了!上云州!投奔咱女婿去!”
“完了完了!咱媳妇儿疯魔了!”林锐皱眉按我的原话习来,眼底是藏不住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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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游山玩水,贪吃贪睡,好容易磨蹭到云州,已是元宵落灯之后。云州地处中原,气候宜人,不似西津苦寒,也不同于临江的雨意缠绵,冬去春回,四季分明,素来便有“燕云米仓”的美称。甫一来到这里,春寒料峭之下,便见着满街抽爆的迎春花正开得热烈,令人油然生出欢欣鼓舞之意。
弯弯绕绕大半个云州,终于寻到绿意两口子在城南的住处,隔着院门,隐约能听到婴儿的啼哭,赶紧乒乒砰砰叩起门来。隔了许久,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过后,夏惜朝略带焦急的熟悉声调传入耳内:“来了!来了!谁呀?”
“夏大哥!”瞅见门后一道青色身影,我张开双臂,飞扑过去。郁闷的是并未如料想一样来个拥抱,只抓住了夏惜朝两截衣袖,身体在倾倒之前,已被林锐拦腰给揽了回去。
“佳木!林锐!怎么会是你们?”夏惜朝惊呼,大喜过望。
“不欢迎?”林锐轻擂夏惜朝肩头一拳。
“哪能呢?快随我进屋!”夏惜朝眉开眼笑道。
屋内背身而立的窈窕女子正是绿意,只听得她柔声哼着曲子,安抚怀中娇啼不止的宝贝儿。
“娘子,快看是谁来了!”夏惜朝高声道。
“佳木……”绿意转身见我,神色怔忡,待夏惜朝抱过孩子,才愣愣走近,一把攥住我不放,“佳木……”绿意说不出话,只是抱着我嘤嘤哭泣。
“哭甚么?见到我应该开心才是……”我安慰绿意,忍不住鼻尖也有些发酸,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呵。“不会是夏大哥对你不好罢?我帮你教训他……”
“是不该哭,你们能在一起是高兴的事,没得被我扫了兴……”绿意慌不迭地用绢子拭泪,朝我和林锐露出一个羞赧的笑。
“宝宝,你看**哭哭笑笑的,还没你乖哦……”从夏惜朝手中接过襁褓,我轻轻抖呵着。都说男孩长得像妈妈,仔细看这小婴儿的相貌,粉红色的皮肤,紧闭的眼线长长地,前额饱满,却是象极了绿意。“宝宝不哭啊,哭了就不好看了,宝宝长大了一定是个小美男子……比你爹好看十倍……”胡扯一番,引来笑声一片,奇的是宝宝还真给我哄得不哭了。
“来,给干爹抱抱。”林锐也挤到跟前凑热闹。
“去。”一把打落林锐伸出的手臂,我皱眉道:“你抱过孩子么?抱得不舒服,宝宝会闹的。”
“我轻轻地还不行么?”林锐不甘心道。
“不行!”瞪他一眼,又补充道,“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好了,你们俩真是一对欢喜冤家。”绿意笑着抱过孩子放入摇篮之中,打趣道,“你们也赶紧生一个罢,就不愁没得抱了。”
瞥见林锐笑得丝毫不够含蓄,心中羞恼,红了脸朝绿意啐道:“再胡说,可不理你了!”
“前些日子回去京城一趟,街谈巷议皆是北平王抢婚之事,可把我吃了一惊。见到你们安然无恙,这吊着的心总算能收到肚子里去了。”夏惜朝一脸感叹之色。
绿意盯着我的发式,忽道:“佳木,你们可拜过堂了?”
我大窘,面颊更觉火热,低声道:“哪有?一拍两散就被逐出京城了,媒证全无,如何拜呢。”
夏惜朝击掌道:“这个不难,邻里便有五福之人,请来做媒证是最妥不过。拣日不如撞日,我这就去招呼街坊帮着张罗,今晚便是你俩的花烛之夜!”
被夏惜朝的剽悍言语快要惊掉下巴,我张大嘴呼哧着说不出话来,脑海倏地闪过一时髦词儿:“闪婚!”
林锐也有些踌躇,小心翼翼看向我道:“太仓促些了罢?我不想委屈佳木……”
“佳木的性子,我这做大哥的清楚。”夏惜朝当遑不让道,“最烦繁文缛节,一道道规矩拘着她,反恹恹地没了精神。”末了,还问我:“大哥说得是不是呀?佳木?”
头上黑线重生,心中怒吼,我不是结婚狂好不好?话从心里转到嘴里,再跳出来,却变成很没个性的一句:“大概是罢。”
“听我的,就这么着。娘子,佳木交给你,林锐随我去请街坊帮忙。”夏惜朝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