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我正经八百小心谨慎故作优雅从容轻描淡写状坐在老爹身侧。花厅内站着两人,年长些的约莫四旬年纪,白脸皮儿八字胡,一脸的精明利落,一看便像是居委会妇男级的人物;后面跟着的一位二十出头,中等身材,白白胖胖,憨态可掬的样子颇像无锡大阿福。
“衍陶与令侄快快落座罢,此事与你为公,与我却为私,何必这般拘泥。”爹笑着招呼二人。
“南公美意,衍陶却之不恭。衍陶此番带小侄唐突前来,却是有个不情之请,衍陶在此先给南公与郡主陪罪了。”说着“媒婆”与他侄儿一揖到底。
心中益发感到奇怪,眼前这王衍陶也太不识抬举了罢?顶头上司托你办事,还未见动静,反拿乔倒托起来了。偷睨老爹倒未见一丝不喜,仍是和颜悦色道:“衍陶但说无妨。”
“谢南公。是这样的,小侄王瑞曾系三殿下的伴读,打小痴迷丹青,久慕南公藏有王诜的《溪山秋霁图》,听闻衍陶过府拜访,定缠着要跟来,想一睹真迹。”王衍陶边道边向一边傻站着的“阿福”猛使眼色。
“晚生王瑞恳请相爷成全。”胖子又是一个艰难的长揖看得我几乎要笑出声。上下打量着胖子,还真瞧不出眼前这位还是个画家嘛。
“这有何不可?来人,引王公子去书房一观。”
“爹,让女儿带王公子去罢。”有机会开溜,我赶忙插嘴道。
“也好。”老爹微微一笑,复又朝我小声道:“别唬着人家。”
满心怨念化作一声闷哼,嗔怪地瞪了老爹一眼,我悻悻离去。
边走边和胖子搭讪着:“王公子,如此爱画,想必也是一妙手了。”
“哪里哪里,郡主过誉,在下只是闲暇之余爱涂上两笔罢了。”王瑞垂首跟在身后,恭敬答道。
“喂,你这么怕我作甚?走快点呀!”看着胖子畏首畏尾的样子,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不敢不敢,在下如何能于郡主并行?”王瑞惊得一颗胖脑袋压得更低。
“哦,那随你罢。”忍不住朝天翻个白眼,老爹真是料事如神啊,胖子果然被我吓着了。
进了书房,我熟门熟路地从博古架上找出那件装溪山图的锦匣,小心捧出,缓缓摊铺在书案之上,朝身边的王瑞招手:“王公子看,可是这幅溪山秋霁?”
胖子发糕似的白面上已浮上了两朵红云,双手激动地绞着,两只绿豆小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心中的“佳人”,一声疑似口水吞咽的声音过后,颤抖地语调响起:“正,正是……”
“你,你请坐。”胖子的激烈反应反将我吓了一跳,赶紧搬过椅子让他歇脚。他倒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后继续对着图画发痴,“王公子慢用。”顺手又倒了杯茶给胖子压惊。
“在下造次!斗胆求郡主宽恕!”胖子回过神,高难度地从椅子上弹身掠至一边,又让我大吃一惊,
“没,没事,不打扰你看画……我去那边看看。”我指指靠西侧的书架,小声道。
心不在焉地翻着架上的经史子集,忍不住偷眼向胖子瞄去,只见他兀自对着画神神叨叨不知讲些什么,模样可笑得紧。捂着嘴背过身乐个不停,不慎却将一红皮书册撞落,谁料里面的书页竟是活页,飘飘扬扬散了一地,手忙脚乱地去捡,随手拾起一张,不经意的一瞥惊得我几欲叫出声!再看其余的,眼珠子越发的不转!
“啪”地合上书册,抚着嗵嗵作响的胸口大喘气儿,觉着不甘心又“唿”地掀开细瞧。这里面都是人物简介吗?十多页全是适婚青年!上面还圈圈点点的,额滴神!定是那官媒拿来给老爹作参考的!方才唬我一跳的那页主正是杜威!死官媒居然把这败类拉来凑数,心底不由开始骂骂咧咧。掀到末页,“夏惜朝”三个字跃入眼帘,我哑然失笑,缘分呐,同为天涯沦落人呀。仔细比对,老爹打勾的有三页,三人皆是书香门第,家世并非显赫,我到梁城已久,竟是从未听说过。
“马文才?”我喃喃自语道。这名字别扭,立马让人联想起梁祝上的大反派。
“郡主,您这是唤……”胖子疑惑地将目光投向我。
“啊?噢,我在看书,书上一人名儿。”我颇不自然地从蹲势改为站势。
“那在下误会了,在下以为您识得文才兄呢。”
“你认得的那个马文才是谁?”音调陡然提高八度,貌似此人是老爹的中意对象啊。可得打听清楚,知已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嘛。
“文才兄现为国子监生,与在下曾同为三殿下的伴读。”
提起伴读,总会联想到西亭那个害人精,莫名地觉着心烦。“三殿下文采风流,世人皆知,能作三殿下伴读,学问必定是好的。”我淡淡道。
“是啊。”胖子信口应着,一想不妥,又忙不迭地“哪里哪里”起来,憋红了脸的样子不失可爱。
“王公子和三殿下同窗之谊,必定相熟罢?他这些日子忙些什么呢?”忍住笑,我替他解围道。
“三殿下近日忙着办喜事呢。”
“办喜事?他不是早成过亲了么?”我好奇道。林铿我是晓得的,才子风流型人物,家中数朵解语娇花,家外红粉知己超过一打。
“皇子三妻四妾本是寻常,这次纳的是侧妃,女家身分不低,必定是大操大办一场,只是苦了像我们这些干瘪同窗,又该头疼送礼了。”胖子一番老实言语逗得我直要笑出声来。
“不知是哪家小姐有福与三皇子结缔呢?”我笑问,有些时候没进宫了,消息倒没胖子来得灵通。
“正是兵部祝尚书家的千金。”
胖子的答话不啻晴天惊雷,震得人心头大骇,我惊疑道:“祝西亭?这怎么可能?她是个心高气傲的性子,祝尚书又为朝中重臣,如何甘愿将女儿给人作小?况且年前曾听闻……皇后有意赐婚她与北平王。”
胖子不紧不慢道:“郡主有所不知。三殿下对祝家小姐心仪已久,加上祝小姐前些日子生了场重病,三殿下终日奔波于祝府嘘寒问暖,自是俘获佳人芳心。想三殿下本是刘皇后亲生,比起北平王是更进一层,哪有胳膊肘住外拐的道理,当然是向着自己儿子了。”
“那魏王府岂不是很没面子?皇后娘娘这么做……?”
“其实也没什么,皇后从未有过懿旨。风传北平王殿下便是不愿娶那祝家小姐才去苍山驻关的,北平王豪侠英杰,梁城倾慕于他的女儿家能从东华门排至西直门,将来定是美眷环绕,享尽齐人之福。他与三殿下素来交好,一个流水无情,一个落花有意,如此的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
看不出胖子还深具八卦潜质,摆在当代,定是合格娱记一名。我止不住好奇道:“王公子现在哪高就呀?”
“在下不才,现为户部尚缡司执笔。”
“王公子叔父也是尚缡司的罢?”我惊愕道,还真是冰人世家,一家都是做媒的。
“正是,尚缡司所设官职与别处不同,是可以承袭的,故而在下于叔父手下做事,勿须回避。”胖子为我解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