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地中海男人和小碧
地中海男人对小碧不错，经常以家长身份带小碧出校门吃大餐。他的车子很张扬的停在校门口，成熟一点的女生就指指点点说那是宝马几型，掩不住的羡慕。在地中海的陪伴下，长发长腿的小碧冷然穿过一群住校生，走到铁门外，成功的逃脱了食堂的大锅饭。
我不明白小碧在想什么，如此刻意的展示她自以为的荣宠，总之我见过那男人对她毛手毛脚，也看得出她对那男人的厌恶。
有同学知道我和小碧住得近，就来打听，那个胖子是小碧爸？
有几家报纸做过红灯街的专题，我很怕被扯上关系，于是本能的撇清，啊我跟小碧不太熟，你去问她本人吧。
想起小时候，我跟小碧说将来存钱买间大房子住在一起，我痛恨自己的虚伪。但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小碧对我不是也很漠然，甚至带点冷冷的恨意吗？
宇明差不多每个月复诊一次，在我的严格监督下，他的矫正效果不错。
拆下牙套的他，笑得神采飞扬，一口整齐的牙白得耀眼，我却忽然希望，他那副牙套永远都不要拆下来。
宇明等不及要请我去吃咖喱鸡饭，我们坐在闹市区的餐厅，靠窗位子，我终于不用再当保姆不准这个不准那个，宇明也带了点情意结，点了一大桌久违的菜。吃着吃着，他忽然问我说顾曼，你将来会像你爸那样当牙医吗？
我叹息一声，除了这个，我也不知道还能干什么。
他皱眉，如果有选择，我不是很希望你当牙医。
为什么？我不明白他哪来的歧视。
宇明却忽然沉默，吃了好几口饭，才闷闷的说，嗯，我想到你会跟别个男孩子靠很近看牙，就有些，不舒服。
我一下子脸红，为了掩饰只能大笑着说，有什么不好，我可以正大光明的让帅哥们躺平任调戏。
宇明却一把按住我的手，不行，这辈子除了我，你别想调戏其他男人。
他的眼睛幽深湿润，说得那么霸道，让我刹那间停住呼吸。我忽然失去所有的自信，艰难的说，可是，你确定那个人一定是我吗？如果那天第一个解剖青蛙的是别人，或者你找了别家诊所正牙，看到别个牙医的女儿，会不会就——
我想一定是我说得语无伦次，才会让宇明出现那种云里雾里的表情。
我试着把舌头捋直了再说，但另外一桌有些动静。中年男人抓着年轻女孩的手，后者拼命挣扎，被甩了一个耳光。那个耳光清脆响亮，其他客人都注意到了，包括我跟宇明。
那桌居然是地中海男人和小碧。
小碧看到我们，大家都很惊愕，我首先选择了无视。宇明看我一眼，似是某种询问，我硬下心肠，转到一些不相干的话题。
地中海男人和小碧还在纠结，餐厅的工作人员走过去调解。宇明有些犹豫，真的不用管吗？
我僵直着脊背，不动如山，直到工作人员劝他们离开，我才垮下肩膀。
05 我要离开这个男盗女娼的小城
那个周末，我特意早一点回家，打算认真的劝说老爸搬迁，宇明跟我同行，要去检查正牙的保持状况。
我没有事先跟老爸通电话，路上买了水果，想要给他一个惊喜，但诊所的门竟然关着，我开门的时候听见里面不寻常的骚动，心下起疑，不由分说推开门。
我看到牙椅上有两个人在玩叠叠乐。我看到老爸花白的头发，还有小碧妈高高翘起的双腿。
原来老爸的选择还有这层因素。
一股热血冲上脑门，我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然后一口气跑到两条街外的小桥边，看着河中载沉载浮的垃圾，狂吐起来。
这是个什么事，男盗女娼。尤其当事人还是自己血亲，更加郁闷。
过一会有人跑来扶住我，是宇明。
我竭力收拾好自己的表情，让你见笑了。
宇明看着我，眉头微微皱起，他说顾曼你不用太勉强，大人有大人的世界。
老爸的电话追到学校。
所以我需要原谅他长期的寂寞，要对他多年单身心存感激，以及祝福他找到感情寄托。我一边写作业一边听他诉衷肠，本来我想问他为什么偏偏看上小碧妈，但是终究忍住，不带感情的告诉他，从此刻开始直到高考，我都住寝室不回家，节省时间。
宇明很关注我的家庭问题，但他一旦提起这个话头，我就及时变脸，后来他学乖，不再触碰这个雷区，连牙科复查也不敢再说。
在学校还是避无可避的碰到小碧，我看着她酷似她妈的一张脸，气不打一处出，小碧跟她妈一样，眼睛太大，眼袋也深，不用涂眼影都有几分颓废，当然在男人眼中也许是别样的风情。不过总算有点安慰，小碧成绩中流，将来不可能跟我考去同所大学，我立志离开这个男盗女娼的小城。
地中海男人还是很高调，开着那辆拉风的车子接小碧出校门吃饭，仅仅一个中午的时间，就够她拎着好几只名牌服装的袋子，不堪负荷的提回宿舍。
我跟宇明走过梧桐大道，看着地上点点光斑，我忽然说听你的我不考牙医了。
嗯，宇明点点头，没有多问。
算他聪明。因为我只要一想到牙医，思维就不听话的跳到那天不堪的画面。我想我本来就不喜欢这行，这下子又多了一个理由。
老爸大概也是心虚，不再像以前那样规定我的未来，打电话也只问睡得好不好钱够不够花。我总是把要说的话用简短的几个字表达，连一个多余的语气词都没有。
其实我已经慢慢冷静下来，对于老爸和小碧妈的事，渐渐能够理解。只是理解，却不能接受，大概还需要很长的时间。
高考前一天，我忽然心血来潮，想着老爸好一阵子没消息应该是怕让我分心，今晚大概也和其他父母一样担心得睡不着觉，于是主动打回家，没想到接听的却是小碧妈。
我爸呢？
哦，他已经睡了，说如果你打来，就祝你考试顺利。
小碧妈由于长期唱那几首舞女歌，声带受损，听起来有点沙哑，却仿佛带了点耀武扬威的女主人口气。我听得无比绝望，心想老爸这下连主权都丧失，变成彻底的老婆奴了。我又回想之前，就算我复习得再晚，老爸都坚持不睡，帮我切一盘水果，有时是几片牛肉，第二天依然早起磨豆浆叫我起床，那些时光怕是永远都不会回来了，结果那天我很晚才睡，还着了凉，第二天考语文的时候脑子昏昏沉沉的。
宇明看出我的异样，但我没说实情，嘻嘻哈哈的讲一些考场上的小笑话，免得多一个人操心。
06 那个傍晚，残阳如血
终于考完了，走出考场，门口一堆人在兜售答案，我买了一份边看边等宇明，这个时候小碧却出现了，用奇怪的口气问我怎么不去看我爸。
我没好气的说，他有的是狐狸精送上门，何必我这个女儿操心。
小碧瞪大眼睛，微微掩口，你不知道吗？你爸坐牢啦，诊所关门了。
我呆呆的看她，怎么可能，不是说生意好得很，只等扩大店面吗？
你真的不知道啊？你爸前几年做的烤瓷牙，材料有问题，有人得了慢性病打官司告你爸，陪了好多钱呢。
我听得双腿发软，这几个月任性没回家，想不到出了这种大事。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空洞无力，可是，就算材料有问题，也不至于坐牢啊。
小碧眨眨眼，听我妈说，你爸被查出行医资格有问题，卫生不达标，以及雇佣不具备护士资格的童工，非法行医要承担刑事责任哦。
她的脸美丽光洁，就跟多年前我看到的那样，像是堕入凡尘的天使。而此刻，这个天使却用无辜的表情说出一个又一个残酷的专业词汇。
我忽然心中雪亮，雇佣童工这种事一般人哪可能知道，该不会是熟人告密吧？
小碧居然没有否认，她的脸黯下来，她说顾曼我最讨厌你们了，同样都是让客人坐在椅子上的三产，凭什么你们就要高人一等啊？
我张大口，说不出话来。原来，从一开始，老爸那些偏见的口气眼神就深深刺伤小女孩的心，后来又有中考前的大吵，她母亲为了保住店面所受的委曲，这些砝码越加越重，再也不能平衡。
而宇明，也许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为了捍卫她的小世界，这个女孩子开始处心积虑。我目睹那一幕，也是她事先安排——她知道我和宇明那个时间会回家，特意打电话告诉她妈说这周学校会留得比较晚。为了毁掉我高贵的资本，她甚至不惜牺牲自己，跟地中海男人周旋，暗中支持那个病人彻底告倒我爸。
我听得一阵绝望，小碧，何必如此？
小碧惨然一笑，别把自己说得那么无辜，我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吧，出生在这种家庭难道是我的错？可你却一直千方百计的跟我撇清关系。那天在冰店看到我，你不是也阻止了宇明，见死不救吗？还有你骂我妈的那些话。顾曼，你命真好，有个凯子老爸，就算他坐牢，但他帮你买了好多年的教育基金马上生效，你根本不用担心生活，还把宇明骗到手，而我呢，想要读大学就得拼命讨好那个死胖子。
这时街那边有人按喇叭，原来是她的死胖子来了，小碧瞬间就换回一张天真无辜的脸，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向她的金主。
不是这个样子的，我无法看着她就这么离开，于是直直的追过去。
被愤怒冲昏头的我，根本没注意开过来的车子，更没听见宇明的惊呼。
直到，我被一双手狠狠推到路边，接着，身后传来重重的坠地声。
我永远记得那个傍晚，残阳如血。
07 爱是一场不能自拔的痛
成绩出来了，我发挥得不好，原先的目标是达不到了。
没有了宇明，我们曾经约定要一起读的学校也就失去了价值。没人商量的我，在一堆三本医学院里面随便圈了一个，写进第一志愿。
后来我就去了那间学校，志愿填得太保守，超过录取线将近一百分。我意外的得到一笔入学奖学金，以万为单位。
假期我去看老爸，这场牢狱之灾让他老了起码十岁，意志消沉，拿听筒的手抖得不像话，症状跟教科书上的帕金森氏病一样。
我拿着自己在实验课上雕的蜡牙，隔着玻璃跟他说，多谢老爸，我学专业课比其他同学轻松得多呢，你看看我雕刻的牙，每一颗老师都给90分以上，老爸，就算不喜欢，我也可以把这行学好，将来开一家诊所，也不要你来调材料，只要闻到那股子塑料味，听到打磨的声音，你就能够欣慰吧。
这番话老爸不知听进去了多少，只是当我离开时，他露出不舍的眼神。
走回学校的路上，街边小店内有人在唱，来啊快活啊反正有大把时光，来啊爱情啊反正有大把愚妄，来啊流浪啊反正有大把方向，来啊造作啊反正有大把风光。
我听着这把慵懒的女声，恍若隔世，从小就保护得很好、没有一点龋坏的牙，忽然不能自拔的痛了起来。
杜杜的话：
来到大鱼后，我发现我的很多文件丢失了。
换电脑果然是一件让人想哭都哭不出来的事情。
有一天，我突然想通了，只有把这些文件都出版印刷，就算是我把电脑都丢了，甚至有天万一我失忆或者老年痴呆了，这些美好的岁月和故事也会流传下来。
可是，我找不到这些文件了，连我那些曾经疯狂岁月的所有照片都丢了。
我只能靠回忆，一个个去收集，那些十年过去，我依然记得的故事和人。
脑海里就跳出来做这个故事，和莫可菲。
杜：亲，我很喜欢你的这个故事，虽然我们不曾深交，后来的你也仿佛消失在人海，可是我依然记得这个牙医的故事，因为我要用这个标题，我还差点上了社会新闻。
莫：啊，感谢您还记得。
看，我们之间果然不是很熟，不过我们曾经因为这个故事有过交集，所以什么时候重新出发都不算太晚。
所以，莫小姐未来会有很多故事将出现在《星星花》上面，真是让人期待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