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像戏班子能手眼通天的也就是看塞钱塞得到不到位的问题，而四爷府这样的根本不会有人问。
所以只要人买进来，那就是四爷府的家奴了。
买人只是小事，四爷府里，却要准备今年的颁金节。也是四爷开府后的头一个大节，马虎不得。
这次能平安度过，从康熙爷到朝臣都很高兴。正好到了颁金节，为了庆祝也为了一扫京中沉闷紧张的气氛，虽然正遭灾不能大办，但让近支宗室和亲近大臣进宫吃吃喝喝看看戏还是可以的。论起来大家都沾着亲戚，这就相当是家宴了。
康熙爷在朝会上提起来，下面凑趣的人可多了。都知道万岁爷心情好，不趁机露脸还等什么？佟国维就说要向万岁爷多求几个座，把家里的孩子都带出来开开眼界。
康熙爷笑道：“都是自己家的孩子，他们真来了，朕还能让他们站着？”
佟佳氏是格外有脸的，跟别人家不一样。可其他家族也不是吃素的，就干看着佟佳氏一家独大？等小朝会结束，后宫中各宫主位几乎都得到消息了，自觉家里该得这份脸面的都想办法给万岁爷递话。
钟粹宫里，惠妃把胤禔叫了进来，道：“这次万岁爷吩咐得急，咱们知道得晚了。可再晚席上也有纳兰氏的座儿，我不怕万岁爷忘了，只怕那些小人作祟，把咱们家摆在不起眼的远处，回头万岁爷席上看不到人，再问起来可就丢人了。”
胤禔笑道：“额娘真是会瞎想。您儿子这么一大个站在这里，谁敢看不见？”
惠妃道：“你？你就是太显眼！说过多少次了，沉着点儿，沉着点儿。万岁爷跟前已经有了个太子，你没见他是什么样？你现在是在外面，万岁爷懒得管你。但我就不信，万岁爷那里骂你会少。”
母子俩都不说话了。
过了会儿，惠妃放低声音，道：“你往前看看，只说广略贝勒如今在哪儿呢？跟他一样的前头几个阿哥都是什么下场？太宗是八阿哥，可那时他也不是最受宠的。但你跟我说说，排行靠前的和有宠的现在如何？他们的后人如何？”
这个话题一说起来，就刺得人连后脖颈子都冒冷汗。
惠妃道：“我生了你们兄弟两个，只活了你一个，只会盼着你好，不会拖你的后腿。有些事不能深思，不能多想。可咱们自己要心里明白。你……如今外头的人都喊你大千岁，我听到就心肝颤……”
“额娘……”胤禔单膝跪地，握住惠妃的一只手。
惠妃已经年近四十，她跟万岁爷是同年的人。平时容光照人时看着还不显年纪，现在一伤心起来，老态尽显。
她拉着胤禔的手，轻声道：“我的阿林阿，额娘就愿你像长白山一样巍峨高壮，不愿你去当那出头的鸟。”
惠妃的长子承庆是过了周岁没的，第二年她生了胤禔。生了这个孩子后，万岁爷一开始并不敢给他取名，当时宫里的孩子死得太多了。惠妃悄悄给他起了个满语的小名，意思是山，希望这孩子能像一座山一样强壮长寿。
胤禔小时候没去阿哥所前，惠妃常在夜里坐在床边拉着他的小手，轻声喊他的小名。有次胤禔没睡着听见了就问惠妃那个名字是什么意思，惠妃抱着他说：“额娘想把你喊住，省得你跑远了，不要额娘了。”
打那以后，惠妃再也没生过孩子，亲手把胤禔养得像他的小名一样又高又壮。
胤禔把额头放在惠妃的膝上，眼眶微潮喃喃喊了声额娘，然后站起来一抹眼，笑道：“额娘放心，你的阿林阿没那么傻。”
他低下头想了想，道：“座位的事儿子去盯着，这事也不必过其他人的手，只管找内务府就行了。太子那里就算有小人想作怪，我去找太子说说，他肯定会约束手下的人。”
惠妃交代他：“你跟太子，就这么吵吵闹闹的挺好。既不用太好，也不能太糟。外头多少人盯着呢。”
“我心里有数。”胤禔把垂到胸前的辫子拿起甩到后面掖在腰带上，“儿子回去了，额娘晚上早些睡，别捡什么佛米，跪得腿都坏了。”
惠妃笑道：“额娘听阿林阿的。去吧。”
除了惠妃的钟粹宫，宜妃的翊坤宫里倒是喜气洋洋。万岁爷让人传话说一会儿过来，宜妃就赶紧把九阿哥给哄走。九阿哥不肯，抓着宜妃的袍子边赖在脚踏上，非要磨得宜妃给他弄一副新的弓箭。
“不行。”宜妃凤眼一斜，看着自己的护甲道，“你那副还是你皇阿玛去年刚赏给你的。”
“儿子力气变大了。”九阿哥想要副牛角的。
“哦？”宜妃笑眯眯的，脸上就写着“我不相信”。
九阿哥道：“我能拉一石了。”
“吹牛。”宜妃一点磕巴没打地直接道，她看了眼旁边的宫女，宫女给她比了个手势，她一看时间快到了，也不再跟九阿哥缠，直接把他拉起来往他奶娘怀里一扔，“赶紧的，把这小子给我扔出去。”
九阿哥气哼哼地推开奶娘，一溜烟地跑出去了。奶娘、嬷嬷和宫女太监都连忙追上去。
屋里，宜妃松了口气，道：“这小东西可磨死我了。”一旁一位姑姑送上一碗茶，笑道：“娘娘嘴上骂得凶，心里别提多疼九阿哥了呢。”
宜妃这才笑道：“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不疼他疼谁呢？这小子也不知道怎么又瞧上了牛角制的弓……我记得万岁爷那里好像有几副。”
姑姑道：“娘娘缓着些，总要瞧着万岁爷心情好了再提。”
宜妃招人把妆匣拿来，立起妆镜看了看脂粉有没有掉，对着镜子笑得甜蜜，道：“万岁爷今天心情就不错。”
永和宫里，十四阿哥正围在德妃的膝边，说：“前两天太子过来时拿了一副牛角的弓，我就见九哥和十哥的眼神不对，一直冲着那个弓瞧个不停。”
德妃揽着他：“你也想要？”
十四阿哥连忙说：“儿臣不想要。”
德妃拍拍他，说：“什么弓都是一样地用，射出来的箭也一样杀敌。太子是太子，九阿哥是九阿哥，你不要跟旁人攀比。瞧瞧你四哥，你见过他什么时候找额娘要东西了？”
十四阿哥不忿道：“他都那么大了……”话没说完，看到德妃不赞同的眼神就闭上了嘴。
德妃给他整整衣领子，拍拍肩道：“行了，回阿哥所去吧。记得回去要练字，别跟老八学。他的字万岁爷说过多少回了都不见好，你想跟他一样？”
十四阿哥站着让德妃理衣裳，插嘴道：“八哥那是想让皇阿玛多惦记他呗，跟谁看不出来似的。回头我也……”话又被德妃的眼神逼回去了。
等他走后，德妃跟身边的嬷嬷说：“这孩子真是不懂事。”
嬷嬷道：“阿哥还小呢，大了就好了。”
德妃没吭声，良久，幽幽叹了口气，语气干涩道：“万岁爷说要办家宴，佟佳氏说要把家里的孩子都带来。纳兰氏肯定有人来，胤禔在那里站着呢。刚才听人说万岁爷去翊坤宫了，想来郭络罗氏也能有一两个位子。”
嬷嬷低下头，不敢接话。
德妃也没往下说。
她呢？呵呵，万岁爷不会让个奴才坐上去。一个宫里，就她这个德妃家里没位子。
十月十三颁金节。万岁爷在保和殿设宴，从胤禔到十四阿哥都在座，宗亲里裕亲王打头，坐得离万岁爷最近，恭亲王随后。太子和胤禔在替宗亲们把盏，他们敬过一轮后，余下的几位阿哥也分别上前敬酒。
三爷和四爷算是比较尴尬的。在座的居然没有他们母妃家的亲戚。乌雅氏是没有拿得出手的人，荣妃出身马佳氏，大概万岁爷也抛到脑后了。三爷匆匆敬完就回座，胤禛拿着酒壶不好跑掉，便站在了佟国维身后。
万岁爷跟佟国维共饮时，胤禛替佟国维满了两次杯。等敬完，佟国维回座后，拉着四爷亲热道：“阿哥也回去吃点儿吧，臣自己来就行了。”他转头喊儿子隆科多，让他送四爷回座。
隆科多恭恭敬敬地把胤禛送回去。胤禛当然不能就这么让他走了，拉住他两人对饮三杯，隆科多才拱拱手退下了。
后宫同样没有设宴，女子简朴可是美德呢。只是在几位妃子的宫中摆了小宴。永和宫里，七阿哥的生母成嫔戴佳氏和十三阿哥的生母庶妃章佳氏正陪着德妃，下首坐着四福晋。
德妃脸上笑意盈盈，却并不热情，话也不多。四福晋这个当小辈的也不好太张扬，成嫔跟章佳氏比起来就不够活泼，毕竟她只有一个七阿哥，常年无宠。章佳氏有一个十三阿哥不说，还有两位公主，虽说是个庶妃也无人敢小瞧。
过了申时，永和宫里已经用了一次膳两次点心。德妃看看外面的天色，道：“我看时候也差不多了。”
这话一落，余下三个都站起来告辞了。
德妃道：“让你们在这里陪我，实在是为难你们了。”客气话说完，一旁的宫女捧出三个托盘，“这些东西我也用不上，你们还年轻，平时也不必太亏了自己。”
成嫔和章佳氏客气了两句就退下了，四福晋却要留下等四爷。德妃就指着托盘里的东西说：“这个是太后赏的藏茶，你们年轻人大概不喜欢，不过我倒喜欢这个味儿，喝起来不像别的茶那么寡淡。”
元英就说：“儿臣也喜欢这个，上回额娘赏的都快喝完了呢。”
德妃笑道：“你喜欢就好。”
闲话两句后，两人竟无话可说了。德妃一脸困乏，靠在隐囊上微微闭目养神。元英悄悄走到她身边，给她捏起了肩。德妃一怔，想起来又觉得不好，只好忍着让她捏，估着捏了有一刻了就坐起身来，道：“辛苦你了，好孩子，快过来坐下。我看老四一会儿就该到了。”
想着在席上的事，德妃难得嘱咐了一句：“一会儿回去，你多替他宽宽心。”停了一会儿叹道，“出身这事……实在是怪不得别人的。”
酉时，保和殿的宴会终于结束了。康熙爷喊太子和四爷去送佟佳氏的人，胤禔送的是恭亲王，裕亲王由康熙爷亲自挽着手送到门口。
等客人都走了，康熙爷把剩下的事都交给了太子，喊胤禔和几个建了府的阿哥都赶快回家，然后叫上十三和十四两个小阿哥一起回了后宫。没被他叫上的只好都回阿哥所了。九阿哥和十阿哥走的时候，踢踢踏踏，对着十三、十四两人的背影不忿地暗骂：“马屁精。”
胤禛去永和宫接四福晋，他还没到，席上的事就传回了后宫。德妃让人送四福晋出去后，嬷嬷才悄悄地把四爷站在佟国维身后的事告诉了她。
德妃知道后半天没说话，稍后才艰涩道：“怪我娘家没人，丢了阿哥的脸。”
出宫的路上，元英坐在车里，四爷骑马在旁边跟着。想着德妃的话，她掀开了车窗的帘子，只是看四爷的神色中没有什么不快……
永和宫那里大概是一片慈母之心，想得严重了。
四爷府，正院。
元英和胤禛刚回来都是一身的汗。虽然已经十月了，秋老虎可是厉害得很。他们进宫穿的全是大礼服，特别是胤禛，外面那层袍子至少有三四斤重，脱下来后里面的衣服全湿透了，靴子里都能倒出水来。
元英顶着沉重的头饰在永和宫奉承了一天，坐在妆台前让石榴和葡萄取下沉重的金银头饰，再把头发放开后，长长地舒了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