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庭院,自有农家的风味。随着时序更替、季节变换,农家庭院的风景也时常发生着变化。那些秋风扫过时的落叶纷飞,那些春雨滋润间的新绿滴翠,那种夏日烘托下的瓜果累累,那种冬霜磨砺成的虬干苍枝,都会构成农家庭院特有的景观。不过,这些景观的更替变换不仅仅是一种简单的形态变化与色彩更替,它是生命的演绎,是能量的释放,同样是大自然灵魂的热舞与欢歌。因此,在形态变化与色彩更替之间,它还能展示出各自的神韵,各自的品格,各自的风采,让喜爱与钟情于它的人们不由自主地去欣赏,去陶醉,去迷恋……
我是一名农家孩子,我欣赏过、陶醉过庭院的风光景物;我甚至也痴迷于早已经远离而去的一草一木,始终淡忘不了那如铁塔般粗壮坚挺的老柑树,如长袖飘舞般舒张伸展的番石榴,那瓜棚间垂挂着一只又一只的佛手瓜,那瓜棚下五彩缤纷的玫瑰花、鸡冠花和菊花;当然,伴随着对这些景观的追思与遥感,我也会依然感觉到当年它们所散发出来的清馨与芬芳,感受到瓜果飘香时的心旷神怡,于是,身旁似乎便有了甜香依依……
这时,我忽然还捕捉到另一种甜香——一种由人们自身创造出来的甜香。
那年月,农家庭院里不但自然景色绚丽多姿,生活场景也丰富多彩。挑着担子送来酱油、虾油的,挎着布包上门理发的,拎着篮子叫卖光饼的,还有卖豆腐、卖油条的,都是庭院里往来穿梭的常客。能让我记忆犹新并且至今还能感受到那份甜香的,却不是由这些常客所带来。也许,正因为它的踪迹罕见,才显得更加珍贵,也因为它的吸引力特别,才值得难以忘怀吧——这是爆米花。
前些日子曾经有一则轰动世界的新闻,也让我着实感动了一回。说的是“爆米花”机器居然走出了国门,以它简单而稀罕的机械构造和那神秘而奇特的加工功能引起老外的惊奇,被喻为又一中国发明。
“爆米花”的机械构造的确简单,所以运用起来才便捷。记得当年工匠走进农家庭院时,只不过肩挑一副担子,一头是黑乎乎的机器,一头是装着配套工具的箱子。如果没有主人家招呼,他也就这么挑着一副担子,悠悠地走来,悠悠地穿过庭院,再悠悠地穿过厅堂,来一回穿堂而过罢了。遇到主人家招呼后,他会在庭院里选一块比较空旷的地方,卸下肩上的担子,从工具箱里依次取出小凳子、火炉子、木炭、风箱、麻袋和铁支架。这时候,眼尖腿快的小伙伴们已经大呼小叫地互相招呼着跑来,围在旁边目不转睛地观看操作。只见他先把火炉子放些纸张、木屑点燃,添上木炭,再接上风箱,轻轻地拉几下风箱把手,炉子里便窜起火苗,接着,再把两个支架在炉子的一前一后放好;然后坐在小凳子上,掏出衣服口袋里的烟斗装上烟丝,就着火炉里的火苗点着,咬在嘴角深深地吸进一口,再长长地吐出白烟,甚至还会故意将白烟朝我们吹来,逗得我们赶紧嬉笑着躲开,这种前奏曲就够让我们感到好玩的了。等到大人们端着装上大米的盆子走来,正式操作才算开始。这种操作也很简单:只是打开机器上的铁罐子的盖子,倒进大米,再把盖子拧紧,然后把机器架在两个铁支架上,让中间的铁罐子对着火炉子;工匠便嘴角依然叼着烟斗,一只手拉动风箱,另一只手不停地转动支架上的铁罐子,眼睛紧盯住机器上的仪表;不一会儿,仪表上的指针走到相应的刻度,他便将机器从火炉上移开,在前端套上大麻袋,迅速拉动一个装置,“砰”的一声巨响,倒进机器的大米就成了喷射进大麻袋的爆米花了。正是随着这声巨响,农家庭院里便会飘浮起一种孩儿们期盼的甜香,这是人为制造的甜香,是依偎在农家生活里的充满快乐幸福、充满欢声笑语的甜香!
当年,农家人普遍过的是穷日子,这种场景注定了不可能经常出现,一般只在过年前和秋收后才会有。秋粮入户后,虽然明摆着那些大米根本供养不了一家人到来年夏收的每日三餐需求,大都必须掺杂上地瓜、地瓜干甚至其他瓜菜聊以充饥,但为了满足一下孩子的渴望,为了让孩子过年时改善点生活,也为了正月里招待走亲访友的客人,大人们还是会挤出那么半斤、一斤米来,权且让孩子们享受一下在爆米花的过程以及后面日子里慢慢品尝着那一份快乐;过年时还会拌上蔗糖汁,切成一片一片的爆米花糖,这就使得我们这些农家子弟在那种穷日子和苦日子中,也还能保有一份对生活的美好感受,对成长过程的甜蜜记忆,对父爱和母爱的永恒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