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版梨园戏
许书纪(1921-2008年),字纪生,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中国当代知名剧作家、楹联家,福建省梨园戏实验剧团首任艺术委员会主任,晋江县文化馆首任馆长。
出身于书香门第,父亲是清末秀才,幼承父教,博学多才,通音律,善撰联,精编剧,能书法,天资卓异。于1954年“华东区戏曲观摩演出大会”,他参与整理改编的梨园戏《陈三五娘》获一等剧本奖,梨园折戏《入窑》与高甲小戏《桃花搭渡》获二等剧本奖,连中“三元”,轰动戏剧界。
陈三 五娘[本剧系作者家中珍藏本。]
许书纪 改编
时代:宋末,景炎年间。
地点:广东潮州。
人物:陈三——名麟,字伯卿,世家子弟,年二十,福建泉州人。
黄五娘——名碧琚,年十八,广东潮州人。
益春——姓洪,五娘的随婢,年十七。
李姐——媒婆,住潮州府口,人称府口姨,年四十。
林大——武举出身,潮州豪门,年二十八。
卓二——林大的朋从,年三十二。
黄九郎——五娘的父亲,地主,年六十五。
欧氏——五娘的母亲,年五十六。
小七——黄府仆人,年四十。
奉夫——陈三的随从,年二十五。
场次
第一场 睇灯——元宵夜
第二场 忆郎君——睇灯后十日
第三场 训女——同年二月十五日
第四场 投荔——同年六月初六日下午
第五场 磨镜——投荔后十日
第六场 梳妆——磨镜后一月
第七场 赏花——磨镜越年三月
第八场 留伞——同年五月
第九场 绣孤鸾——留伞后十日
第十场 催亲——同年七月初一日
第十一场 出奔——同年七月十四日夜
第一场 睇灯
[人物:五娘、益春、李姐、陈三、林大、卓二。
[时间:元宵夜。
[地点:潮州城,灯市。
[五娘、益春上。
五娘 (唱)【双闺】
元宵冥,
游灯市,
人物好打扮,
金钗十二。
益春 (接唱)满城王孙士女,
都来耍乐游戏。
五、益 (接唱)今夜灯光月团圆,
琴弦笙箫清心悦耳!
琴弦笙箫真个清心悦耳!
五娘 益春,今冥咱出来睇灯,正是生意呵!
益春 是啊,正是生意,一年只有一次呢!阿公管教严,总着按照俗例度[度:给。]咱出来啊!
五娘 都是按呢[按呢:这样。]。
[李姐上。
李姐 (念)一口嘴水一双脚,
共人做事走抛抛[走抛抛:劳碌。奔走貌。]。(遇五娘、益春)
阿娘万福!
五娘 免礼,李姐,你匆匆忙忙卜[卜:要、欲要。]找是谁?
李姐 正正卜找你,恁出来睇灯,安人穀[穀:原作穀,意不会合音,今正,下同。]落当,就差小七叫姐仔来同恁相伴。
五娘 相伴?(想)相伴也好,旦(今)[旦(今):原作方音旦。]打对值一街去?
李姐 (念)东街上,
西街落,
南街去北街返。
姐仔老虎惜皮,
恁[恁:带你们。]一冥运(逡)[运(逡):往来走动,原作运,音近,今正。]甲光。
来去来去啊!
五娘 今冥是呀好元宵!
李、益 是呀好元宵!
三人 (唱)【长滚,幸逢元宵第一段】
幸逢元宵佳节,
处处人山人海,
游赏开怀,
高打千秋,
齐声喝彩!
内声 打千秋呵!(五娘三人上前观看)
(内唱)上元景,
好风骚,
灯月下,
来(敕)桃[(敕)桃:玩耍。]。
人人吹唱欢乐歌,
打起千秋梭罗梭。
梭罗梭!
梭[梭:与搜同音,戏谑语。下同。]着李婆!
[五娘听见群众在戏谑李姐,赶快走开。
李姐 (接唱)梭罗梭,
梭着恁婆!
内声 李婆!
李姐 煞[煞:停。]!
内声 煞就煞!(哄笑声)
李姐 益春,许边(那边)打千秋,正是好看,你来学阮看。
益春 阮穀(不)[阮穀(不):我不。不,原作穀,今正,下同。]爱,你来!
李姐 阮有岁[有岁:年纪大。]咯,有乜[乜:什么。]好看,你来恰生意!
益春 好,阮来学恁看。(作出上千秋姿势)
李姐 阮共你推(搡)[共你推(搡):原作共你推。推搡同义,戏白读搡。]一下!
(念)梭罗![作推(搡)千秋姿势]
益春 (唱)益春也来趁风骚,
学打千秋好(敕)桃,
梭罗梭!
梭着李婆!(碰着李姐)
李姐 益春,你梭着阮罗!
益春 梭着你咯啊!(作跳下千秋姿势)失礼,失礼呀!
李姐 (向内)刺虫仔,刺虫仔,恁若梭穀煞,跋[跋:跌倒。]落来,脚川[脚川:屁股。]就漏糕!
内声 无梭!(哄笑声)
五娘 李姐你真多事,总爱甲人啰嗦,咱着别地来去看!
李姐 着,咱相共别地来去看!
三人 (唱)【幸逢元宵第二段】
见许千门万户,
点出有只百样花灯,
(内声:点灯罗!)
看起来,
是巧安排。
(内声:赏灯罗!)
赏灯人尽相牵相拖,
阵阵都是王孙仕女,
人人打扮梳妆,
真个都是风流体态!
[五娘三人下。
[陈三上。
陈三 (唱)【短中。潮州花锦地第一段】
潮州花锦地,
又兼逢着元宵良时,
真个乐人意。
小生陈伯卿,因送哥嫂广南上任,路过潮州,适逢元宵佳节,处处管弦笙歌,张灯结彩,是呀一片好风光,穀(不)免漫步游赏一番,也是人生乐事呀!(观看花灯)
潮州花灯果然好看,嗨!那只人物灯更加出色!
内声 阿娘,益春,许地人多,咱打对只地来!
[李姐带五娘、益春上。
[陈三看见五娘作惊讶状。
陈三 (唱)【潮州花锦地第二段】
千娇共百媚,
灯前月下游戏。
看起来,
恰似仙女会瑶池。
看许三位妇女同行,内中有一位仪态万方,举止不俗,未知是谁家之女?穀(不)免留步一番。(边看灯,边注意五娘行动)
李姐 阿娘,咱来看灯,这一幅是乜故事。
五娘 是嫦娥奔月。
李姐 月值天顶,嫦娥因何卜爬起去?
五娘 这是故事,嫦娥偷食仙药,奔上月宫。
陈三 (引人注意地)天上广寒宫冷,嫦娥应悔清寂,碧海青天,何如人间!
[五娘谛听着。
李姐 听只人谈话,吃吃趋趋[吃吃趋趋:象声词。本字为澍澍。],不都是泉州腔。阿娘,谈做伊谈,咱无理伊,咱阁(再)来赏灯。(另指一灯)阿娘,这一幅是乜故事?
五娘 是相如鼓琴。
李姐 章鱼卤鲟会比得加勒炕面[加勒炕面:义为一种鱼与面条合做的佳肴。]。
益春 (笑)李姐,你真臭耳聋[臭耳聋:耳朵聋。],相如是人名,人值许筵上弹琴,你听走值去[听走值去:听到哪里去。]?
五娘 汉司马相如,不但能琴,且善作赋,是一位才子!
陈三 只为卓文君屏后窃听,长卿琴心挑之,文君慧眼惜才,夜奔相如,亦人间风流韵事也!
(扇子要放进扇袋里,不注意,掉在地上。)
李姐 阿娘,咱三人只地赏灯讲古[讲古:讲故事。],伊一人值勒自己谈,自己过意,有乜趣呢?
五娘 李姐,莫得多言!
陈三 (听李姐言有点难过)奉夫因何没来,我未免来去找伊!
(下)
[五娘目送他下。
益春 嗨,阮拣[拣:原作却,左加挑手,义拾到。今正,下同。]一片扇。(拾扇)
李姐 (夺扇)是阮兮,查某仔看见人物就爱,爱财,爱财呵!
五娘 恁相争是乜?
李、益 是扇!
益春 是阮拣着兮!
李姐 是阮先看见,只是伊行未过脚,阮穀(不)敢去拣,恰是你兮呵?
五娘 (对益春)扇若是你拣着兮,也着度李姐,相争做乜?
益春 冈(罔)[冈(罔):于此作勉强解。]舍施度你。(给扇)
李姐 (接扇)度阮着。阿娘,只片扇好,你看一下。(给扇)
五娘 (接扇)好扇,是金笺扇!(开扇)有题诗值上。
李、益 阿娘,你读一下!
五娘 (念)身到潮阳二八春,
花溪柳陌费思吟,
锦衣珠履三千客,
谁是风流第一人。
益春 温陵……温陵是值地[值地:何处。]啊?
五娘 温陵就是泉州。
李姐 (附和地)着啊!温陵就是泉州。
内声 兀欣!
李姐 (一怔)阿娘,益春,许地又有人来咯!
五娘 李姐,扇度你。(递扇)
李姐 度我着,咱阁(再)别地来去!
[陈三上。
陈三 (看地上)值只地看灯,扇该是失落值只,因何会无,值去,值地去?(向李姐、益春)动问来动问!
李姐 (故作镇定)动问乜事?动问乜事?
陈三 才自小生值只地看灯,有失落一片扇,列位阿姐仔若有拣着,就度小生。
李姐 是乜扇?是乜扇?后生仔恰绝好记性!
益春 人来讨咯,拣着总着度人!
李姐 你无得愈谈愈亲像[亲像:像样。]。
五娘 李姐,扇人兮,着度人,返去阮提一片敕敕[:美好的。本字为倜倜。]兮来送你。
李姐 穀(不)通骗姐仔兮。
五娘 无骗你啊!
益春 免多话啊,紧提度人。
李姐 人知啊,查某仔,插嘴插舌[插嘴插舌:应为僭嘴僭舌。],(向陈三)阮实共你谈,阮有拣着一片扇,穀(不)知是你兮且穀(不)是你兮,——
你扇上有字无?有几支骨?阮想你敢无响好骨呵,认来!
陈三 (看扇)是,是我兮,我有题陈麟名字值上面。
李姐 (讽刺地)好名字呵。(递扇)今冥若无阮黄厝五娘仔说情,扇阮度你呵!
陈三 多承多感!
李姐 谁人卜共你感。
陈三 (向五娘、益春)二位小娘仔多承多感!(五娘、益春还礼)(旁白)看只位娘仔,知书识礼,只片金笺扇,若无伊说情,就无通还小生,真是贤惠啊!(想)哼,伊名叫黄厝五娘仔……我穀(不)免返去查问一下。(下)
李姐 满街人,那只人最古怪。
益春 满街人,那只人最潇洒。
李姐 查某仔,见人就阿谀[阿谀:称赞。],无你伢[你伢:你的。的,方音读伢。下同。]份共你谈。
五娘 泉州胜地,山明水秀,才出此等风雅人物。
李姐 风雅风雅,扇共阮讨去,阮才是愿呵!
五娘 闲话无谈,咱阁别地来去!
李、益 着,咱阁别地来去!
三人 (唱)【幸逢元宵尾段】
满街巷,
闹嗨嗨,
家家铺绣彩,
歌管闹楼台,
好光景,
谁人心爱,
千金一刻,
正是元宵月半。
五娘 (接唱)只般好光景,
旦(今)卜等待值时来?
李、益 (唱尾声)只般好光景,
过了着等新年来。
[五娘三人下。
[林大、卓二上。
林大 (唱)【玉交叠】
官家,官家子弟是乐,
乐呵乐逍遥。
但愿金屋藏阿娇,
许时会得洞房会,
三百六夜[三百六夜:三百六十夜习惯语。]庆良宵,庆呵庆良宵。
老卓,今冥咱出来睇灯,若有遇着新鲜娘仔,着共我注意咧!
卓二 正是,那是卜一某[一某:娶一个老婆。]也穀(不)是容易啊!
林大 老卓你错了,穀(不)是某无容易,是我大爷看穀甲意[甲意:中意。]。
卓二 着,是我穀(不)识,你是官家,也是富豪,旧年又中武举,正是锦上添花,有财有势,看卜明媒正娶,或是强横抢夺,林兄都有办法,人说得着:天顶天老爷,地下林大爷。就是县爷也要惧怕三分呵!
林大 岂敢,岂敢,老卓旦(今)着行咯!
林、卓 (唱)【玉交叠】
双人,双人相随来到只,
卜来睇灯看美女,
阮心内怎欢喜,
相挨相拖同游戏。
相挨相拖同游戏。
[五娘三人上。
李姐 原来都是林大爷,林大爷恁卜值去?
林大 府口姨,阮来睇灯。(眼睛盯着五娘)(向李姐)府口姨,许二位娘仔是谁?
李姐 许伢插金钗兮,是后沟黄九郎千金五娘仔,琴棋书画,件件都精,是潮州出名亲鲜[亲鲜:漂亮。]人,另外许伢[许伢:那个。]辫双髻兮,是伊伢随婢益春。
林大 真是名不虚传!
卓二 传不虚名。(二人大笑)
林大 老卓,只人我看甲意,今卜如何下手?
卓二 千金小姐,不比野草闲花,半路求亲,有恰(较)不便。
(想)有了,林兄,按咱潮州风俗,元宵十五,男女相遇,应该着答歌,先招因[因:他们。]答歌,有针就会引线。然后……
你都知。
林大 老卓言得有理。(二人交头接耳)
五娘 (难耐)李姐,咱别地来去,行呵!
益春 李姐,你像水流破布[水流破布:拖拉。],见人就交缠。
李姐 姐仔做人都是障生[障生:这样。],等咧,赶啥?
林大 府口姨,阮要招恁答歌。
李姐 好呀,来答歌。那是阮着问阮阿娘一下。(向五娘)阿娘,林大爷卜招咱甲[甲:相与的意思。本字,音鸽。下同。]因答歌,阿娘意下如何?
五娘 看只人是花花公子,满嘴粗言野语,甲伊答无乜益,阮不爱!
李姐 阿娘所谈也是,那是风俗障生[障生:于此作这般样。],不好越人[越人:违反常规。],无而度姐仔去甲伊答?
五娘 卜答是你伢(的)代。
李姐 益春,因[因:他们。]卜招咱答歌,因二人,阮一人,定会答输,你来相共咧。
益春 阮问阿娘一声。(向五娘)阿娘,李姐招阮去答歌,通[通:可以。]
去不?
五娘 既然风俗障生,答二句就好,阮卜边头来去。
李姐 林大爷,卜答歌,请来啊!
林大 府口姨,来来来。
李姐 林大爷,今冥是元宵十五,家家户户都点灯,答歌着以灯为题,灯字起,才有彩气!
林大 我允恁。
益春 慢者,再共恁段(断),答歌着割痕为界,谁人脚伸过界,就算输。
林大 也允恁。
李姐 林大爷,请先起!
林大 (皱眉)老卓,灯字起,我有困难。
卓二 (与林大耳语,林大点头。)
林大 府口姨,小娘仔请!
(唱)【翁姨叠】
灯月交辉照彩楼,
林、卓 (接唱)咱来答歌南门兜,
林大 (接唱)才子自有佳人配,
林、卓 (接唱)致意请,请卜娘仔起歌头。
李姐 (答)灯月清光照花丛,
益春 (接唱)想恁不是答歌郎,
李姐 (接唱)正月正投(头)无计较,
益春 (接唱)好笑恁恰似柳絮趁风狂。(对合)
李、益 (接唱)柳亚弄,
林、卓 (接唱)弄亚柳,
李、益 (接唱)柳,
林、卓 (接唱)弄来。
[林大脚跨过界,两手扑向益春肩上。
益春 莫得共阮。
林、卓 阮卜共恁。
益春 恁人骑(胊)开去[骑(胊)开去:站开去。胊原作骑,今正。],无来挨阮肩头,柳柳弄来柳弄。
林、卓 柳亚弄。(林大脚又跨过界)
益春 林大爹,你脚伸过界喽。
林大 记得,无怪。(向卓二)咱再起度伊带!
[卓二与林大再耳语,林大点头。
林大 (唱)灯月照见人面貌,
林、卓 (接唱)照见二人好粉头[好粉头:用低俗语言形容对方漂亮。]。
林大 (接唱)恁亦孤单阮亦孤,
林、卓 (接唱)情愿出钱共恁估(沽)。
[益春听了难受,撇开李姐自己答。
益春 (答)灯前月下遇青狂[青狂:狂妄的人。]。
鼻做擂槌嫌卡长,
算来只物有路用[路用:用处。],呼人割去擂沙糖。
林、卓 柳亚弄。
[林大又扑向益春身上。
五娘 益春,只是乜景致,无阁答咯,返来去。(五娘益春下)
李姐 阮也卜返去。
林大 慢者,府口姨,明日你到我府中来。我卜拜托你一件代志,着记得。
李姐 林大爷有命,阮那敢记得啊。林大爷,阮着紧返去甲因[甲因:同他们。甲应作,见前注。]做阵[做阵:作伴。],请。
卓二 林兄,论府口姨只人爱财,又好差使,钱若着破,亲成包你成就,可喜可贺。
林大 正是,老卓,咱回到府中饮几杯消夜酒!
卓二 就行就来去。
林大 (念)二八妖娇乱我神,
明朝央媒去求亲。
卓二 (念)回家畅饮消夜酒,
林、卓 (念)预庆花烛洞房春。
[林大、卓二下。
第二场 忆郎君
[人物:五娘、益春。
[时间:睇灯后十日。
[地点:五娘绣房。
[五娘上。
五娘 (向月镜台)(唱)
移步来照月镜台,
云鬓半遮柳叶眉,
为伊打扮心暗喜,
为伊割吊谁人知。
[益春上。
益春 主人知,阮就知。
五娘 益春,细声。
益春 着,阮卜细声,阿娘,你又勒想伊咯,真有心啊!
五娘 糁谈[糁谈:乱讲。]话。
益春 无糁谈,昨冥三更,阮听见你值梦中吟诗,阮夭句[夭句:还。]记得两句,阮吟你听咧!
五娘 死婢,吟来。
益春 者。(唱)
想伯卿人物清奇,
阮爱共伊结红丝。
(白)着呢?
五娘 (一羞,把头低下。)
益春 你不认,不认阮来讲一故事度你认。却说顶日磨镜司李公从咱门口经过,阮问伊看有泉州人在广南做事无,伊谈有一陈运使,来此做官,许一运使有一胞弟,名叫陈麟,生得丰姿俊雅,能诗能文,人人称伊才子。阿娘,灯下郎君,看是只人无疑。
五娘 涂听涂说,不可真信,益春,无再谈咯,你入内煮茶。
益春 晓得。(下)
五娘 (看架上鹦鹉)(接唱前调)
低声问鹦鹉,
灯下郎君值时来,
阮爱共伊相见,
解得阮日夜闷怀。
[益春上。
益春 阿娘,阿公叫你去。
五娘 乜代(事)?
益春 李姐来咧,穀(不)知卜乜代(事)。
[五娘、益春下。
第三场 训女
第一景 纳聘
[人物:李姐。
[时间:同年二月十五日。
[地点:通黄厝大路。
[李姐上。
李姐 (念)西街林大爹,
叫阮做亲成(情),
今日卜纳聘,
紧紧着起行。
老身李姐,今年元宵十五,林大爹上街睇灯,看见黄九郎千金五娘仔生得亲鲜,托阮去黄厝求亲,林大爹家事田业齐全,又是武举出身,黄九郎目衘(珠)金,一声就答应,初一提生月[生月:书写生辰的红纸条。],今日卜纳聘,盘担排十贯,也有金锭,也有珠串,阮着头前来去报喜啊!
(唱)【寡叠】
黄厝仔,
林家官,
两家结亲阮欢喜,
有物通食,
有钱通赚,
共人走(譴)[走(譴):奔波。]有因单(端)[因单(端):因由。]。(下)
第二景 训女
[人物:益春、五娘、李姐、九郎、欧氏。
[时间:同上。
[地点:黄厝花厅。
[益春慌忙上。
益春 (向内)阿娘,紧出来!
[五娘上。
五娘 益春你慌忙做乜?
益春 代志怯[怯:坏。]咯,林家来纳聘,阿公将聘礼收起,旦(今)卜做怎得好?
五娘 (声)爹亲呀,爹亲,终身大事,做怎无甲仔好好商量,配林大,苦呀,阮苦……(几乎晕倒)
益春 (急趋前)阿娘岸(安)定[岸(安)定:镇定。]。
五娘 (唱)【慢头】
益春 报说歹代志,
(挈)阮苦伤悲,
恨爹亲糊涂贪财势,
举阮 [举阮:把我。]去配林家儿,
无好对头,
今后做怎过日子,
想着起来,阮目滓[目滓:眼泪。]淋漓。
[李姐上。
李姐 (念)手捧槟榔入花厅,
卜共阿娘结亲成(情)。
(向五娘)阿娘万福!
[五娘不答。
李姐 阿娘,今仔(旦)好日子,林家差阮来送聘,大爹手面大,聘礼爱好看,赤赤是金,白白是银,乜物都有,员外将聘礼收起,一家人皆大欢喜,姐仔卜来请阿娘吃槟榔。
益春 食槟榔做乜?
李姐 食槟榔有好,槟榔是林家兮。
五娘 林家甲阮无干。
李姐 障说无干,正正卜共阿娘结亲,槟榔既是穀(不)食,夭有一对金钗,卜共阿娘插头做彩气。
[李姐拿出金钗要插在五娘头上。
五娘 (将头闪开,抢了金钗扔在地上)金钗,任你金珠财宝,也袂买得阮伢心。
李姐 (看金钗)怯咯,怯咯。(拾起)
益春 阮阿娘无欢喜只婚事,千叮咛,万嘱咐,叫你穀(不)通将聘礼送来,你故意送来,是何道理?
五、益 (唱)【北叠】
(惹)阮气,死李姐,
你真侥幸,无讲道理,
一心卜碟[卜碟:欲要。]钱,
无管人生死,
可恨你只死李姐。
你来送聘是何意?
可恨你只死李姐,
你来送聘是何意?
李姐 阿娘莫气。
(唱)送聘仪,有因依,
只边是员外心意爱,
许边是大爹命令难推辞,
姐仔穀 (不)敢出主意!
五娘 (稍缓和)李姐,趁你未去,将聘礼带倒退!阮始终无欢喜只条婚事。
李姐 无只代志,聘礼既然收起,就再反穀(不)得,员外主意,岂可穀(不)听,穀(不)听就是不孝。
五娘 莫得放肆,紧将聘礼带倒返[倒返:回去。]!
李姐 带倒返!
五娘 穀(不)带倒返,你共阮出去。(暗示益春)
益春 紧出去,紧出去,你只人有来有衰[衰:倒霉。]。
[益春要赶走李姐,李姐抗拒高声喊叫。
[九郎、欧氏上。
九郎 益春,你勒啥代,共我出去!(益春下)(向李姐)贱婢对你无礼,待我将因(伊)教训一番,你先返去。(李姐下)
(转向五娘)治家第一重尊卑,教子第一知礼仪,亏得你是名门千金,知书识礼,今旦[今旦:今日。]无因将李姐辱骂一场,查某[查某:女人。]人,成何体统。
欧氏 你性地本来温顺,那是近来都变款咯。
五娘 爹妈,阮无愿意林大亲事,阮穀(不)欢喜李姐做人。
九郎 (唱)林厝仔,
世家儿,
共咱东邦[东邦:原油印本东字不明,疑有误。]有交谊,论门户,品财势,潮州啥人比得伊,卜高攀,无容易,你穀(不)愿意是怎呢?
五娘 (唱)林厝仔,
轻薄儿,
不学无术乜羞耻,
正月半,
赏灯时,
看伊举止阮知机,
你(把)阮,
去配伊,
误阮一身无所依。
九郎 (向欧氏)都是你只人无着[无着:不应该。],元宵度伊去赏灯,看着林大,即时才来论长说短,生祸惹气。
欧氏 穀(不)通来倒赖人,都是你做代无合仔意。
九郎 障说无合仔意,(向五娘)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敢穀(不)听,古来礼教就是障生。
五娘 尽管礼教障生,爹亲也着为仔儿终身打算。
九郎 共你选择乘龙佳婿,就是为你打算。
五娘 爹妈,天下岂无好厝人仔儿,何卜(把)阮去配伊?
九郎 (唱)伊有钱有银,
家事田业齐全。
五娘 (唱)仔清恬淡泊,
无羡慕人钱银。
九郎 (唱)伊有权有势,
甲知府结拜兄弟。
五娘 (唱)仔安分守己,
无欠缺 [欠缺:需要。]人权势。
欧氏 仔喂,姻缘既是你爹主意,你就着顺从好咯,你嫁去福气,也是阮二人伢福气。
九郎 人生何求,不外是富贵福禄四件代(事),共你做去,只都为此。
五娘 儿孙自有儿孙福,何用爹爹来做主?
九郎 嗾!看你薄福。
五娘 薄福是仔伢命,请求爹娘(跪下),仔愿落发为尼,出家扫寺院。
欧氏 千金仔,扫寺院,那有合宜。
五娘 千金仔,配林大,度[度:给。]人笑痴。
九郎 (唱)米煮成饭难成米,
收人聘礼难推辞。
(白)仔喂,你着顺从!
五娘 (起身)仔难以顺从!
九郎 你敢不孝。
五娘 仔儿穀(不)敢。
九郎 穀(不)敢着从!
五娘 卜迫阮从,阮卜错死!(下)
欧氏 益春紧来!
[益春上。
益春 婢(疑缺“在”字)只。
欧氏 小姐今日无欢喜,你紧去绣房照顾小姐,若有三长两短,你就着讨死。
益春 晓得。(下)
九郎 (念)孽子不可治,
惹我障苦气。
欧氏 (念)员外请宽心,
慢慢苦劝伊。(九郎、欧氏下)
第四场 投荔
[人物:陈三、奉夫、五娘、益春。
[时间:同年六月初六下午。
[地点:黄厝楼台,前面两棵荔枝树。
[陈三、奉夫上。
陈三 (唱)一片锦绣,
万点珠玑,
只般景致,
引动游子心奇,
功名且放一边,
行乐须着及时。
奉夫 ,潮州三景,除了东门浮桥,西潮寿安寺而外,还有一位叫后沟,你知值地[值地:何处。]穀(不)?
奉夫 哦,后沟,后沟是城西之地,许地景致最好,有一座高楼,才是勒[是勒:多么美好。]呵!
陈三 向呢[向呢:这样。],咱且打对后沟去。
奉夫 晓得,我带头(挈)路。
[陈三、奉夫下。
[五娘、益春在楼上。
益春 (唱)【长滚】
喜今日六月初六,
人人赏夏食荔枝,
五娘 (接唱)恨爹妈(把)阮配林大,
爱敕桃总无心机。
益春 阿娘,你假病穀(不)成就林家亲事,有阿妈为你瞒缓,何卜冥日苦气,伤害千金之身!
五娘 益春,你晓得,瞒缓一时,不能瞒缓一世。
益春 (接唱)劝阿娘莫得伤悲,
慢思量有计改移,
有缘千里将相见,
无缘趁早析(拆)分离,
请掠眉头放宽,
来赏夏天。
阿娘,窗外风景正好,夭有红男绿女来来去去,咱来观看一番,待阮将纱窗托起。(托起窗门)
(念)高楼托起碧纱窗,
树上荔枝一片红。
五娘 (接念)且看楼前人来去,
谁是元宵灯下人。
益春 伊若卜有心,到尾总会相见,阿娘,美满婚姻,(手指荔枝)亲像许树上并蒂荔枝!
[五娘点头。
五、益 (接唱)荔枝红艳甜如蜜,
看许荔枝障红艳甜成蜜。
益春 (接唱)待阮伸手去摘一枝,
摘一枝,
五、益 (接唱)称人心,
称人心,
真个动咱心意,
真个动咱心意。
益春 阿娘,阮摘只荔枝,生得成双成对,是啊巧呢。
五娘 是啊巧呢!(沉思)
益春 (远望)阿娘,看许楼西大路,有人骑马响响而来,想是卜来只地游玩。
五娘 人说得着,若卜游潮州,先游后沟乡。咱住只地是实惹人心爱!(看对面来人)
[陈三、奉夫上。
陈三 (唱)勒马加鞭,
仆仆风尘,
一心卜到后沟滨,
桃源深处问津。
奉夫 三舍到了,只地就是后沟。
陈三 只地就是后沟,下马。
奉夫 晓得。(陈三下马)
陈三 (看楼)果然是一座高楼,哦!楼上有人啊!(定睛细看)
(唱)高楼玉女,
千娇百媚,
暗投秋波有因依[因依:原因。],
灯下娘仔,正是只人无疑。
[陈三在楼前徘徊。
奉夫 三舍,你且在只地游玩,我卜去树下乘凉一番。
陈三 你且在树下等候。
[奉夫下。
五、益 (唱)【序滚】
日照纱窗花弄影,
有一位郎君来值咱楼西,
身骑白马,穿着锦罗衣,
堂堂相貌,眉分八字,
羡伊人生得标致,
羡伊人生得甚然爽利。
陈三 (情不自禁地)楼上娘仔啊!
(接唱)我恨插翼飞起,
飞上许高楼近你身边,
飞上许高楼近你身边。
益春 阿娘,看楼前只人,英姿俊伟,亲像灯下郎君,你详细认一下。
五娘 灯下郎君,(注视)嗯!
益春 阿娘,情人来咯,你有乜主意!
五娘 阮有主意,看只人萍踪无定,来了就去,阮爱将荔枝脄[脄:投。]度伊为记,看将来如何凑合。
益春 你卜学锦桃娘子脄落青梅故事,阿娘,时不可失,做紧下手。
五娘 正是,益春,荔枝度阮。(五娘接过荔枝,慎重地用手帕包着,看陈三近前,连忙将手帕荔枝拿起。)荔枝啊!
(唱)【双闺】
凭你做月下老人,
无辜负阮只姻亲,
无辜负阮只片真心。
[五娘投下荔枝。
陈三 楼上娘子脄落是乜?(拾荔帕)都是荔枝手帕。哦,我晓得,只是有意脄度我为记,娘仔真是有情啊!
[益春将窗门关闭。
陈三 (唱)【序滚】
今旦来到黄厝楼西,
楼上娘仔,
伊掠只荔枝手帕脄落来,
穀(不)是风打枝折,
穀(不)是鸟鹊啄落来,
伊学锦桃娘仔脄(投)落青梅故事,
得只荔枝,
楼上娘仔,穀(不)都落楼去咯,奉夫过来!
奉夫 奉夫值只。
陈三 奉夫,泉州恰(可)有乜人,值潮州居住无?
奉夫 禀三舍,泉州有一李公,来只潮州磨镜为生。
陈三 哦,李公,李公我识伊。奉夫,旦(今)行李穀(不)免落驿,值到李公厝安歇,马进来!
[奉夫进马,陈三上马。
陈三 (唱)【将(浆)水】
难得荔枝慰相思,
但愿早日会佳期。
[陈三、奉夫下。
[过场。
[奉夫上。
奉夫 (唱)【玉交叠】
千山万水,
赤日炎天,
卜返乡里,
莫得延迟。
小子奉夫,前日同阮三舍卜返泉州,路经只地,居住李公家中,那因三舍意爱住潮州读书,叫我先返家乡,报度太夫人知情,穀(不)免就行就来去。
[奉夫下。
第五场 磨镜
[人物:陈三、益春、五娘、九郎、小七。
[时间:投荔后十日。
[地点:黄厝围墙内。
[陈三上。
陈三 (喊)磨镜,磨镜!(摇铁叠板)
(唱)楼上娘仔有深情,
荔枝投度陈伯卿,
那是朱门难进深如海,
只得暂学磨镜只地行。
陈伯卿因乜做只机当,那因楼上娘仔脄落荔枝,度我为记,我卜成就娘仔好意,李公教我假学磨镜,就通亲近娘仔,结成姻缘,铁板声若卜动,先两声后八声,正是二八佳人请出厅。只地就是黄厝门口庭,我该共伊摇一下。(摇铁叠板)(喊)磨镜,磨镜!(坐在小板凳子上)
[益春闻声上。
益春 来啊!
(唱)【倍思】
听到外头铁板声,
知是李公只地行。(看见陈三。)
原来是位后生仔,
停值阮厝门口庭。
[陈三看见益春出来,上前。
陈三 小娘仔出来,小娘仔拜揖。
益春 穀(不)用[穀(不)用:用不着。]呀。
陈三 小娘仔,既说恁有镜卜磨,恰(可)是实无?
益春 是实,那是你穀(不)是阮伢主顾。
陈三 主顾是谁?
益春 主顾是泉州人名叫李公。
陈三 李公就是阮师傅,伊返去泉州咯。
益春 嗨,李公值时煞收一伢司仔咯。(笑)
陈三 小娘仔,你笑小人做乜?
益春 笑你亲像一人。
陈三 亲像好人亚怯人。
益春 亲像好人,乜怯人障谈?
陈三 哦,亲像好人啊!小娘仔,恁有镜卜磨,请抱出来。
益春 待我来去抱。(下)(向内)阿娘,外面磨镜司说伊是李公伢司仔,生的才是标致呵!你出来看一下。
五娘 镜穀(不)提出去磨,管人标致做乜?
益春 穀(不)句亲像马上郎君。
五娘 响呢,相共出来看一下。
[五娘、益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