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刚过,于成龙回到香港,头天上班,怀里揣着红包,一进门,又是拜年,又是“恭喜发财”,他给每位下属封了一份开工利是。
属下皆大欢喜而去,于成龙随即坐下来开始着手准备去秘鲁工作。按照董事会决定,于成龙今后的工作重点在秘鲁,这里将物色新的人选接替他的工作。一俟两人工作交接完毕,于成龙将尽快飞赴利马。
元宵节过后,这天早上七点,于成龙像往常一样醒来,迅速地起床,穿衣、迭被、刷牙、洗脸、吃饭,几件事情一气呵成,仍然保持着部队作风。
“叮咚”,有人按门铃。于成龙开门一看,见两位穿着黑西装的男子在楼下一名大厦管理员的陪同下,站在门边。
“请问,你是于成龙先生?”其中一位西装人士问道。
“是的,请问有什么事?”于成龙答道。
另外一位西装人士对大厦管理员说:“麻烦你了,你可以走了。”
待管理员走后,两位西装人士出示证件,说:“对不起,于先生,我们是ICAC廉政公署人员,我们得到关于你涉嫌购买高级礼品贿赂政府官员的举报,请你跟我们返署调查。”
“ICAC,有没有搞错?”于成龙睁大双眼问道。
“一切返署再说,请配合一下。”对方继续说道。
于成龙心想,廉政公署是政府部门,今天是非得跟他们走不可啦。
“我能打个电话吗?”于成龙问道。
“不行,有什么事,到署里再说。”为首的那位话说得毫无商量的余地。
于成龙想了想,自信没做什么亏心事,因此毫无惧色地笑了笑说:“ICAC请我去喝咖啡,太客气了,走吧。”
来到廉署办公室,进了一间不到十平方米的房间,于成龙上下左右打量着,稍过一会儿,还是刚才那两位西装人士,面无表情地走到桌边,一边坐下,一边说道:“今天的谈话会全程录音,届时录音带会录制一盘送给你本人。”
再次确认身份之后,为首的先生说道:“于先生,我们得到举报,你挪用公司款项购买大量名贵礼品,用于行贿中国政府官员,总金额达十二多万港元。根据相关条例,对这些举报,我们必须核实调查,如果属实,我们将根据有关指引进行处理,希望你能够合作。”
“如果是这件事情,我想很容易搞清。所谓礼品,我想指的是一些高级中药材,是我在一家参行大减价时买的。此事我向公司总裁报告过,有关单据还在,我的报告也在,尚未用完的礼品全都在,两位如果有兴趣,不妨随我走一遭,到现场查点一下。”
“看来你倒很配合啊。”见于成龙问一答十,说话跟倒豆子似的干脆利索,另一位先生不免觉得好笑。
“我是身正不怕影子歪,随你们怎么查吧。”
“为什么一次买这么多的补品?”
“第一,当时药材正在减价;第二,我常出差秘鲁,因为公司的主要业务都在那儿,那里的朋友特别迷信这种东西;第三,它不是为某个特定对象准备的。我认为这种做法没有什么特别,做生意嘛,要说是专为行贿政府官员而备,那是完全不切实际的。”
“举报的人可是提供了有你签字的书面材料影印件。”
“举报的人心里不高兴,他不高兴,也就不想让我高兴,才有今天这样的事情。”
“你是说他在报复?”
“我没说报复二字。”
“你何以这样肯定这位举报人就是你心目中认定的那一位呢?或者说你已经知道今天这种事会发生在你的身上?”
“我觉得举报这种行为发生在这位先生身上是合乎逻辑的,否则就不像是他的为人了。”
“你说的这位先生是谁?”
“现在要解决的是我的问题,这位先生是谁还是由你们来告诉我更加合适。不过我建议,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到公司走一趟吧,看看东西,有一个直观的认识。”
“方便吗?”对方问道。
“方便。你们愿意公开身份或者微服探访都行,随你们喜欢。”于成龙的回答依旧干脆、坦然。
两位廉署人员到室外商量一下,同意于成龙的要求。
于是三人乘车来到金富公司。
于成龙打开公司的储藏间,指着架上的礼品道:“全在这儿,两位不妨仔细核查。”
两位先生一个拍照,一个做了些文字记录。大约十分钟,三人退到于成龙的办公室。
“还需要协助什么吗?”于成龙问。
“暂时没有,不过有一个要求要跟你说明白,今天的调查到此为止,对此次调查,你个人必须保密。”
“这不可能。”于成龙不假思索道,“我是政府官员,我有责任向我的上司报告这里发生的一切,这是绝对的。”
对方愣了一下:“那么,近期内希望不要离开香港,有需要我们会随时与你联系。”
两位廉署人员离开后,于成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想到秘鲁之行受阻,于成龙愤愤不平,沮丧之情毋须言表。
天刚擦黑,于成龙耷拉着个脑袋朝贾存芳宿舍走去。由于吉景贤出差在外,发生今天这样的事,他只能尽快向相关的领导报告。贾存芳白天在新华社开会,只好趁晚上的工夫到他住的宿舍汇报了。
年后的香港,天气忽然变得又闷又潮,温热的空气让人周身上下感觉黏乎乎的,十分不自在。才步出电梯,一拐弯就看见贾存芳穿着背心大裤衩,躬着身子,一手提着西装,另一只手拿着钥匙,大汗淋漓地开着自家的铁门。见于成龙突然出现,顾不了问明原委,嘴里大叫道:“小于,太好了,快来帮帮忙,这该死的铁门我老是打不开,气死我了。”
于成龙一看这扇门居然从上到下安有三重锁,接过钥匙一试,方知三把锁的旋转方向不同,只要朝同一个方向旋转,总有一把锁是锁住的,怪不得贾存芳老打不开房门。
“贾总,您这是?”于成龙打量着贾存芳,不解地问。
“这不是急,天热,心疼西装嘛!”贾存芳答得有些难为情。
看着贾存芳一副狼狈相,于成龙强忍着笑,指着房门道:“你这儿里里外外两重门,五把锁,家里藏有金山银库怎么的?”
“小于,不敢开这种玩笑。这不是刚来时以为香港治安差,黑社会满天飞,才这样干嘛。”
“你啊,港产片看太多了。”于成龙嘴里说着,手里慢慢摸索着,将铁门及里边的木门逐次打开。贾存芳高兴地说:“年轻人就是不一样,我们这些人连自己的家门都打不开,传出去没人会信,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个贼呢。”
“大姐呢,今天她不在?以前她不是都在家吗?”
“我这个老婆没文化,不能像其他领导同志的夫人可以到公司工作,如果老老实实地猫在家里也好,偏不安分,跟什么朋友去炒什么股票,刚开始还赚了点,昨天说亏得一塌糊涂,我替她算了算,赔了那么多,等于没来香港,把我心疼死了。这会儿又不知到哪里钻营去了,要不我回来时开门哪有这样的麻烦,她从来就在家的。”贾存芳边换上家常的衣服边说道。
于成龙头一次见到贾存芳如此率真的表现,倒把自己上门的初衷给忘了,说:“大姐还会炒股,我真是听着不信,她比我们这些大老爷们有能耐多了。”
“什么能耐,就是胆大”,贾存芳压低嗓门道,“我们内部不是有条规定吗?就是不允许我们的干部炒股,我老婆虽说是家庭妇女,但我毕竟还是公司领导,传出去,影响多不好。明天省里有关部门要来一个检查组。所以小于,我今天跟你说的这些,你要记住,上面一旦问起来,你一定要为我证明,我老婆是背着我去干的,我知道后,是立即加以劝阻的,明白吗?咱们可是同一批派港工作的,论交情,公司里没人深过你我,这个小忙你可得帮。”
“放心吧,什么大不了的事,大姐又不是公司的员工,检查组还能过问她?再说个人炒股,与公司无关,只要承受得起输赢,我看未必不行。不过,你刚才说输了不少钱,你怎么就不阻止大姐呢?”
“这不是、这不是她还赢过钱嘛!”贾存芳小声地嘀咕道。
听了这话,贾存芳在于成龙心目中本来就不多的最后一点好感也荡然无存了,他站在哪儿,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贾存芳没有意识到于成龙情绪上的变化,将刚才鼓捣房门时脱下的白衬衫浸在水里,口里道:“刚买的,才穿第二次,刚刚出了一身大汗,得赶紧洗,要不容易泛黄。”
“大姐在家,你何不让她替你洗洗?”
“她洗得不干净,我从不放心她洗的东西。”说完将换下的西装用软刷子轻轻地刷上一遍后,撑上衣架,再仔细地将它挂在衣柜里。然后,回头把泡在水里的白衬衫捞起,在湿漉漉的衬衫领子、袖口上抹了肥皂,又拿起一把新的牙刷,小心翼翼地在上面仔细地刷着,接着又用清水过了几遍,才将洗过的衣服对着灯泡不断地对照,最后确认干净后,才用衣架把衬衫挂了起来。整个过程让于成龙看得目瞪口呆。
忙完这一切后,贾存芳这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于成龙说:“对了,闹了半天,还没问你这么晚了找我什么事呢?”
“嗨,我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啊。”于成龙收拾心情,将白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贾存芳。没想到贾存芳听后,竟露出诡异的笑容,左眼越发眯得厉害地说:“这就对了,小于,这就对了。”
于成龙对这句话百思不得其解,才待要问,只听贾存芳接着说道:“找我算是找对了。你说这事严重吗?严重,非常严重,太严重了。ICAC,什么单位这是,廉政公署,轻易不能惹的,你要在上面挂上号,那就完啦。不过我这里先帮你兜着,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咱们要互相帮忙嘛,好不好?”
“贾总,你不要搞错,我这是受人诬陷,我于成龙身正不怕影子歪,我不怕他告,我担心的还是因为这样一来我去不了秘鲁,影响我们的工作。”
“第一,这责任不在你;第二,我要批评你,敌情观念不强。现在是香港过渡时期,情况比任何时候都要复杂,这你还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找ICAC不找我们纪检?我们怎么知道这不是一个阴谋?亏你还是当兵出身的,这点敌情观念都没有?”
于成龙听他这么一说,心想这是哪跟哪啊?一时心里更犯糊涂,没太明白贾存芳的意思。
“我告诉你于成龙,这件事从小处上讲,是你自己的事;从大处上讲,事关整个中资公司形象,传出去影响多不好。如果我们的纪检也参与了进来,你也别想在这里干了,干脆就回去等着挨处分吧。”
“什么纪检?我没干坏事挨哪门子处分啊?难道你不相信我?”于成龙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我是说有这个可能,”贾存芳强调道,“可能性是存在的。当然我还是相信你的,要相信自己的干部嘛,对不对?关键时刻我会关照你的。”
好话歹话都让他说尽了,于成龙听得一头雾水,心里一阵窝火,心说看这样子是不是还得感谢他?这算怎么一回事?自己本来没有过错,这样一来反而像是真的犯了什么错误,灰头土脸地跑到贾存芳这儿“走后门”来了。这样一想,心里更觉窝火,便想上前分辩,不巧这时贾存芳的老婆推门进来,于成龙只好把到嘴的话生生地吞了回去。
贾存芳见太太气喘吁吁,脸色苍白地走进来,也不管于成龙在场,不由分说地喝道:“死鬼,懂得回来啦?脸色这样难看,是不是又输了?回头再跟你算账。”不待对方解释,又转身拍着于成龙的胳膊,眯着眼道:“好了,不多说了,也不留你吃饭了。但我跟你再说一次,你找我是对的,我们要互相帮忙,你要相信领导嘛,对不对?好,就这样,不送了。”
于成龙欲言又止,向贾太太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无可奈何地走出了房门。
于成龙垂头丧气地来到街上,路灯下,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朝自己走来。定睛一看,正是王秘书,于是就站定了。
王秘书只顾埋头走路,差点撞上了于成龙,正要发作,才看清是于成龙堵着自己。
“于总,你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就不能在这儿啦?这么迟了,走路还在思考国家大事?”
“算了,背极了,我真的懒得说,总之摊上这么个主儿,倒霉透了!”
“哎哟哟,这张脸,这个表情,瞧瞧,怎么回事?脸上都挂起霜来了。”待于成龙看清王秘书脸上的五官,大为不安地说,“怎么,谁欠你钱没还怎么的?跟谁有仇?这五官都快变形了。”
“拉倒吧你,跟谁有仇还能跟自己的主任有仇?借我一颗胆,我敢得罪他?”
“那……”
“不跟你说了,说了也是白说,反正你帮不了我,只会徒增闷气。”
“小王,帮不帮的,不知道,但你说出来,总比闷在心里好受,咱们可是哥们儿,有什么气尽管撒在哥身上。”
王秘书见说得诚恳,犹豫了一下,才立住身子道:“你说,我这个人怎样?我是学外语的,英文自然比别人要好;我的长相还过得去吧?那也归功于我母亲,把我生成这样。”
“小王,你到底要说什么?”这些没头没脑的话,让于成龙越发糊涂。
“我是说,公司里那些漂亮的小姐老来找我问这问那,跟我说话,我不能回避吧?再回避索性不在一起上班才完事。现在好了,胡主任当成一个严重的作风问题找我谈话,一谈两小时,要我注意与这些小姐保持距离,特别是某某。更不能违反纪律,与当地小姐谈恋爱,要不然让我执包袱滚蛋。我听这话,恍如听了焦雷一般,这样唠三唠四无中生有地排揎我,什么意思?”
“这里边肯定有误会,不过你要解释,只怕越描越黑,可这种事,牵涉男女,外人还真的不好帮忙。”
“我还未成家,也没有女朋友,怎么就成了作风问题?还上升到外事纪律的高度,叫人如何接受得了?哼,与其担这个虚名,我还真干了我!”
“那你不疯了,他正等着要证据呢,你不正撞在他的枪口上?”
“可不我疯了,往虎口探深浅去了。”小王静下来后幽幽地说道,“我再不靠谱,也不会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可现如今一天不挨他几句骂,就不算过日子。小人当官,愈大愈可畏,官大一级压死人,真是一点不假,你说我这日子过的!”
于成龙站着想了半天,也没觉得个头绪,听王秘书又赌气道:“惹不起咱躲得起,只要能到下面公司去,让我扫地都行。你那儿还要我吗?我一定争气把活儿干好。就算最后没处去,大不了回内地发展,省得在这儿人家不待见,让人看着不顺眼。”
“什么话,董事长不还是挺器重你的?”
“董事长不可能为了我去跟胡主任计较的。总之,我是做好思想准备的,砧板上的鱼临死前还要蹦一蹦呢,实在不行,我自己打报告回去,难道硬留下来给他当爹不成?”
“小王,不要胡说!人家说你几句,你就过不下去,越发说得没边了。这样,我那儿有一瓶上等好酒,咱们喝几杯去。我自己烦恼事也多,虽然没辙,但也不至于悲观到那个地步。瞧这日子过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赶一块儿了。不过你有这想法我一定帮,走走走,喝酒去。”
大约禁不住昨晚的风霜伤痛,第二天上班时王秘书便觉得头痛目酸,鼻塞喉痒,周身软绵绵的,像霜打的败叶,无精打采。他知道自己患了感冒,但还是坚持把手上的一篇报告写完。那时候,电脑还未十分普及,这份手写的报告到了胡主任手里,只被觑了一眼,就被主任在右上角写了批语:龙飞凤舞,不知所云。退回。
王秘书在自己的座位上反反复复地看着这十个字,看着看着,眼眶竟渐渐地热了起来。正自个儿不可开交时,吉景贤走了过来,看其病体恹恹,大有不胜之态,因此对他说:“省里纪检监察来了四个人,今天分别要到四家公司,有一位姓姜的先生还在酒店里,准备到我们总部,你去把他接来,然后回宿舍休息去吧。”
旁边一位同事开玩笑说:“小王患的是心病。小王,到户外走走,发发汗,等脉静身凉,也许就好了。”
“别说病好,如若不添,就当是老天开眼了,这世上还算有公平的地方。”王秘书心里说着这话,手上偷偷地擦拭着泪水,一时百感交集。
姜先生住的酒店离公司的直线距离也就百米之遥,老先生率性之人,凡事较真,适合纪检监察的工作,可惜识路的本事不大,近在咫尺的距离,大约是高楼大厦的阻隔,竟让他摸不着北,等王秘书三拐两拐地把他带到公司楼下,才觉得像街坊串门一样简单。
看到胡主任一个人在那里等电梯,小王踌躇了一下,但还是换上笑脸上前打着招呼。胡主任没有注意到王秘书身后跟着的老头,见王秘书冲自己打招呼,却一点面子也不给,道:“小王,你怎么搞的,写个东西也越来越不靠谱,存心不让人看怎么的?怀素的狂草?那东西怎么见人?”
“是是是,那确实不是东西。”王秘书鼻凝新荔,一点儿也没恼,“我也正在检讨,今后一定注意。”
胡主任没想到王秘书回答得这样爽快,与上午早些时候简直判若两人,就以为降伏了对手,心里一阵得意,随口说道:“好啊,知错能改,就是个好同志,你能这样,我很高兴。”
“靠领导多多栽培,多多栽培。”三个人走进电梯后,王秘书继续肉麻地说道,“主任,您啊是成功人士,简直就是我的偶像,什么时候能像您那样,银行里几百万存款,吃喝不愁;家里红旗高举,外面彩旗飘飘。人生得意,不过如此。”
“你这是什么意思?还一套套的?”胡主任不以为然地说。
“在您这个位置上,还怕没有机会?哈哈哈!”王秘书尽量以玩笑的口吻说道。
“你少替我操心,还是想想你那篇文章该怎么改吧!”胡主任话音刚落,电梯也到了,三个人各自步出,姜先生睃了一眼胡主任的背影,跟在王秘书身后,若有所思地离去了。
在利马翘首以待总部来人的归尤二人,一遍遍地看着从香港发来的传真:于成龙无法成行。愤怒和失望让他们不知干什么才好。良久,尤冰才道:“怎么回事这是?怎么事事都这样不顺利?”
“怎么回事?我们与康文彬的事还没完呢怎么回事!”
“当初怎么就……”
“怎么就不一刀宰了他?”归泓业恶狠狠地说。
“算了,说点正经的吧。”尤冰不以为然地坐下说道。
“我说的就是正经的。”
“就凭你?日头底下都尽量不踩别人影子的人?”尤冰揶揄道。
“我也是有血性的,如今才知道什么是东郭先生,什么叫痛打落水狗。有本事单打独斗,光明磊落,背后搞这种下三滥的勾当,太无耻太卑鄙了,人憎狗嫌,小人一个。”
“骂有什么用,想想该怎么办才是最重要的。”
“怎么办?天不会塌下来,地球照样转。”
“说点实在的,光这么嚷,谁不会?”
归泓业一时语塞。
“刚才声音还那么大,现在又像个哑巴啦!本想萧何三策能安刘,谁知你半计都使不上,还嚷什么嚷。”尤冰失望地说。
“你,”归泓业被尤冰的话一激,涨红着脸道,“小尤,也许在你的眼中,我没有于总、启荣他们那样有主见。但人不可貌相,逮着机会我也不是一个孬种,不信,咱们走着瞧。”话到最后,竟似吼叫。
望着有点歇斯底里的归泓业,尤冰真的有点后悔。毕竟康文彬的手段大家都领教过,说是商业犯罪的天才也不过分。想想今天康文彬会用这种手段对付于成龙,明天说不定这种可怕的事情就会变着法儿落到自己的头上,在这个远离亲人远离祖国的陌生地方,那将可怕十倍。
“泓业,别说了,我信你,我真的信你。都七点了,我们煮饭去好吗?”尤冰柔声地说道。
“小尤,我不该对你发脾气。”归泓业指着自己的心低声说道,“其实,你不知道,我这里苦啊。今天我收到一封老同学的来信,他提醒我说不要只顾在秘鲁赚钱,要多关心关心家里,不要后院起火。这话的意思,其实他不说,我也可以感觉得到。这几个月,我老婆的信比以往要少了,就是这个春节,除了我写信打电话给她拜年,她基本上没什么反应。我妻子毕竟太年轻,太好动,太惹人注意。双方的父母又全在乡下,一个大活人你总不能让她老待在家里吧?外面的世界又是那样多姿多彩,多有诱惑,这叫万里之外的我如何处置呢?是男人看了那样的信谁都受不了,可眼下我能离开秘鲁回去吗?工作要是顺利点倒还罢了,毕竟也是种安慰。可这些麻烦事却始终没完没了,叫人怎不气馁?康文彬陷于总于不义,对此我们好像都无能为力,任其摆布。现在我就怕人家说我不像个男子汉,没血性,没脾气,公事家事一筹莫展,小尤,我真的不像个男子汉吗?”
“泓业,你当然是个男子汉。”尤冰此时才真正懂得归泓业的难处,“单说工作,如棋局翻新,摊谁身上都不容易,往后的事谁都难以预料,可你还有这样棘手的家事,添上这件,我知道,你更不容易。”她真想说出一些有分量的话,但一时半刻又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才好。
“小尤,谢谢你。”归泓业轻声地说。
“谢我,谢我什么?”尤冰睁大眼睛不解地问道。
“你能理解我,比什么都强。其他的,我无所谓。”归泓业嗫嚅道。
“什么呀,我有那么重要吗?再说啦,你可不就是男子汉嘛。”尤冰随手拍了一下归泓业的肩膀,“现在就剩咱们俩,我不靠你这个男子汉我靠谁呀?”
归泓业听了,心里陡地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感,望着尤冰一双稚气、期待的眼神,胸中暖呼呼的,热血澎湃。
天色慢慢地变暗,四周一片寂静,在这岑寂中,两人忘记了点灯,忘记了吃饭。
屋外风清月朗,天空地净,月光透进窗户,洒上一层惨白,风吹过后,传来阵阵声响,仿佛告诉他们,在这世界的角落,在这异国他乡,唯独剩下他们两人,从现在起的一段时间里,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他们将要相互依靠,相互依存,就像月光与身后墙面上重叠交叉的身影一样,二者难以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