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拉·本·艾祖尔夫说:清晨我急急忙忙告别了长老,没有问“考试的夜晚”是什么意思就睡了。听了艾勒·基斯尔的学说后,心情舒畅地进入了梦乡,直到晌礼前才醒来。礼了拜就琢磨“考试的夜晚”这句话,多方面咀嚼这句话的含义。想到了许多,最后认为长老可能考他前些夜晚讲过的某一个问题。我随即参考他的讲义,想找到有关“考试的夜晚”的名称。最终我才想到长老是要考他讲给我的所有内容,这才急忙打开了笔记本,复习我所记录的东西。我忘了吃喝,直到听见昏礼的宣拜声。礼完宵礼,我走进了长老的屋子,他注视着我,笑着说:“你为什么无精打采的,是不是害怕考试?”
海拉——长老,谁不害怕考试。但我不仅仅是怕考试,而且还感到疲倦和饥饿呢。
长老——饥饿?
海拉——是的,长老,我直到现在还没吃饭。
长老——怎么了,没有吃的东西,还是病了?
海拉——都不是,我只是听你说“今晚是考试的夜晚”,便想你可能要考所有讲过的东西,我怕一紧张就出丑,随即投入了复习,没顾上吃饭。因此,害怕、疲倦和饥饿集于一身。
长老——我提醒过你,今晚要考试。但你认为我像一般愚蠢的学者考他们的学生一样考你吗?我们讲过的高深理论不是死记硬背的东西,不像考诗词一样让学生背诵每一段落,而是一种纯理性的对话,学生可以拿着书,回答问题时可以参考书本;通过这样的对话和探讨,老师可以掌握学生的思路及他得出的结论。海拉,你把笔记放在前面,不要害怕,首先你去喝点奶子,不要喝多;人饥饿过度了思想就会迟钝,同样,太饱了思想也会迟钝的。
海拉说:我回到自己的住处喝了点奶子,又回到了长老的跟前,拿起笔记本就说:“长老,准备好了。”
长老——海拉,你说你已经复习了我所讲过的全部内容?
海拉——是的,我复习过了,但只是走马观花地过了一遍。
长老——没关系。笔记在你的面前,记不起来就查阅笔记,从容诵读。
海拉——谢谢,长老!
长老——第一个问题:你实现了我对你讲解哲学的目的吗?我要你达到的最终目标是什么?
海拉——是的,长老,我知道你讲解的目的,是为了让我明白:哲学大家们在证实真主存在的问题上达成共识的结论与正教绝无冲突;而且,哲学结论所运用的纯理性思辨,是宗教大家和哲学大家一致认同的共同证据,哲学结论通过这些证据去支持真主存在的观点。你发现我听了宗教学者的话而忽视了那些理性的证据,就把我对哲学家的崇敬作为引领我的媒介,让我沿着哲学家所依靠的、不带宗教色彩的纯理性的证据和论证方法,去信仰真主的存在;同时也让我知道,正教与经过断然理性证据所证实的科学事实绝无冲突。因为正教把理性作为认识真理的最高仲裁。这就是你想让我到达的最终目的。
长老——海拉,你达到这一目的了吗?
海拉——是的,长老!
长老——你最欣赏谁的学说?你最信赖谁的方法论?
海拉——长老,我欣赏所有的学说,许多大学者学说中明晰的思辨和确凿的论据使我入迷;而少部分低等学者学说的晦涩、脆弱和苍白使我退避三舍,无论他们囿于诡辩理论,还是陷入怀疑论。然而,各宗教界的天才们的头脑对真理的共识,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真理只有一条,只是求证的形式多样而已。”对各派的学说比较与权衡,使我徘徊于十字路口,长老!感谢真主,最终还是你的指导把我领进了信仰的门槛。
长老——你的信仰是天启的信仰还是论证出的信仰?
海拉——长老,你是问我是不是相信启示给列圣的一切经卷?我确实时刻在信真主,信他所有经典和使者。
长老——这我知道,这是本能的信仰,天赋的信仰和从出生的家庭中承继的信仰,也是子孙万代延续的信仰。如果没有受到僵死的哲学的污染,也没有遭到厄运的践踏,这种信仰多么纯洁,多么美好。
海拉——那么,长老所说的启示信仰是指什么?
长老——我是问,你今天所得的信仰,是听了哲学家的各种学说后,由于对哲学家的崇敬而产生的一种启发呢?(因为,你在钻研哲学家的学说和认识他们的信仰以前,就已经隐藏着对大哲学家的崇拜)还是由你自己从所认识和理解的证据中总结出的信仰?
海拉——我的信仰,既是由信赖和崇敬而来的信仰,也是由证据和推论得来的信仰。我发现大哲学家和宗教学者之间对信仰真主存在的命题完全达成了一致;从艾勒·基斯尔的学说中我认识到,在断然的理性证据成立时,必须让理性作仲裁,对科学和宗教、理性和经典进行调和。这使我有幸抱着曾经对哲学和科学的类似崇敬心理回到宗教学者的一边。虽然有时候部分学者的僵化,真让人失去对他们的尊敬——这种人,安萨里称他们为“对宗教的危害,较敌人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有幸接触了各种论证真主存在的方法,虽然时难时易,但总能把人引入信主的道路。
长老——我要听你亲口说出证据,你说的难处在哪里?现在就让我饰演学生海拉,你饰演老师茂祖尼。
海拉——在许多哲学家和学者采用的“有始论”中,我发现自己的思维一以贯之地要沿着一条明确的道路进行求证;各种证据互为补充和辅助,并互为基础,终而达到理性上自明的程度。
我的理智对我说,世界的整体和部分都是组合而成的,每一个组合体都是有始的,这是自明的道理。宇宙间的一切,不断在改变,由一种形式变成另一种形式,这种反复多变的形式没有一个永恒的基本的原形,否则,它不会一再地变化。形式的无限循环说是错误的,因为循环说在理性上是讲不通的;我们必须要立足于一个终点,必须要说,这种变化不定的东西起初就没有什么形式。
没有形式的话,等于不存在;因为形式包括形象、体积、重量、颜色、味道、气味。一旦失去所有这些特征,就等于失去了它的存在。因此,变化的世界是先无而后有的;世界是有始的。
理性根据自明的因果定律,自然地要判断:凡是有始的东西,必然需要一个让它形成的“因”。
这一形成因决不会是有始的;否则,它又要需求另一个“因”。“因”的无限循环说是荒唐的,理性上解释不通的。
因此,创造世界者必须是永恒存在的,他就是真主;他由绝对的“无”创造了世界。
长老——好极了,海拉!好极了!
海拉——对于法拉比、伊本·西纳、笛卡尔、洛克、莱布尼茨等人主张的“必然性”的证据,我认为,理性自然判断:“存在”的意义在三种形式间浮动:或然性、不可能性和必然性,凡物要么是或然存在的,要么是不可能存在的,要么是必然要存在的。理性肯定这个世界是一种或然的存在。
凡是或然的存在,必定有一个动因,使其从无到有地出现,令它由可能性变为实际的存在。这一动因不可能是有始的,否则又要寻求另一个动因,以致无限循环。这种无限的循环在理性上是讲不通的。因此,这一动因必定是“必然性”的存在。
同样,这一必然性存在的动因不可能出自一个或然的实体;否则,它的本体就会变成既是或然的,又是必然的,这显然是矛盾,理性上讲不通,因为它把矛盾的两个方面(或然和必然)集于一身。同时还会导致循环,使因成为果的动力,又使果变为因的动力;这种互为因果的现象是不可能的。因此,这一或然的世界需要一个自立的、必然的造化者。他,就是真主。根据笛卡尔的贴近表达,“我是存在的;那么是谁创造了我?我并没有创造自己。因此,必然有一个造我者,这一造物者必定是必然的存在。他就是创造了万物的上帝”。按帕斯卡尔的话说,“在我出生以前,如果我的母亲死了,我便不存在了。那么,我不是必然的存在,必定需要一个必然存在者作我存在的基础。他便是上帝”。
长老——按《古兰经》的说法,便是“他们是无中被造成的呢?还是他们自己就是创造者?”
海拉——对于莱布尼茨注重的以矛盾律为基础的充足理由论,我认为:理性推断我们所想象的一切不外乎或然的,或不可能的,或是必然的。现实世界是或然的存在。凡是或然的存在,必然需要一个使它存在和产生的充足理由。现实世界没有自我创造,因为自我创造必然导致理性的冲突。因此,或然存在的世界必然有一个使它存在的充足理由;因为没有充足的理由,世界是不会存在的。既然它是实际存在的,它必然有充足理由,而且这一充足理由是大智和大能的,具一切完美的属性。若不具备完美属性,就不会是充足的。这一充足的理由,便是真主。
长老啊!这些都是自明的理性原则,各种证据相辅相成。但是,这些自明的原则,在思维的最后阶段受到思维迟钝的挑战,即想象至远无外的极限、无边无际的无限、无始的永恒、空前的时间、无外的空间和绝对的“无”时,理智感到困惑。然而,这些困惑对我的折磨远远不如从无到有造化世界的问题造成的困惑对我的折磨严重。
长老——海拉!你对这些问题感到困惑不解是情有可原的。因为你不比安萨里、伊本·图斐勒、伊本·如什德、康德和斯宾塞更有理性。对这些问题,他们都承认理性有时会陷入这种困惑。可是,如果你对这种无中生有的困惑一筹莫展,无法用断然的证据为自己证实这种困惑是一种错觉的话,便不可谅解了。有许多错觉常常干扰我们的思维,我们不是都用断然的理性证据排除它了吗?你听着,海拉!
海拉——我仔细听着,长老!
长老——现在可见的世界,是或然的呢,还是必然的?
海拉——毫无怀疑,世界是或然的,我们可以想象它的不存在。
长老——是它自我创造的吗?
海拉——这种想法将导致理性的矛盾,那样会使它变为必然的存在;实际上世界只是或然的存在。
长老——因此,它需要使它产生和存在的充足理由。
海拉——这是自明的道理。
长老——那么,世界在充足理由使之形成以前是不存在的。
海拉——绝无含糊。
长老——那么,必然要假设世界产生以前“无”的状态。
海拉——那是理所当然的。
长老——你还认为从无到有的创造会导致理性冲突吗?你想一想!
海拉——不。如此说来,倘若想象世界产生前不存在“无”的状态的话,反而会产生理性的矛盾。
长老——因此,从无到有的创造,在理性上讲,不是不可能的。正如莱布尼茨所言,即使我们习惯上觉得不可能,思想上排斥这种观点,它却是真实的。
海拉——是的,它从理性上讲不是不可能的。长老!经过断然理性证据的论证,我已经确信无中生有的可能性了。然而,这件事仍然觉得无能想象。那么,我应该怎么办?
长老——在断然的明证面前,这种“无能”有何价值?我像你一样,我的理性难以想象从无到有的创造,但确信自己的这种想法是一种荒唐可笑的错觉。对这一问题的固执恰巧反映了理智的紊乱和欠缺。
海拉——此话怎讲?
长老——你不是相信数学的真实吗?你确信数学结论的正确性,可是对许多靠自明的、理性的基本原则建立起来的数学定律,你起初也觉得不可思议,经反复思考、求证和推论后,方觉准确无误。
海拉——这是对的,可是在求证和推论后,我能想象它呀!
长老——比如说,有人提出一个极为简单的数学命题,是以断然的理性证据为基础的,尽管如此,经过运算以后,你仍然会觉得难以置信。你怎么说呢?
海拉——请举例说明。
长老——注意!海拉!我们的理智在数学领域往往对不值一思、不值一算的明确事实都感到困惑。这种困惑很离奇,甚至会对正确结论大发异议,哪怕这一结论是最可靠、最有权威的人告诉你的。甚至自己得出的结论也是如此。你知道“裁纸迷”吗?
海拉——不知道,长老!
长老——假若给你一张相当薄的纸,厚度为一丝米,让你把它剪为两半,再把两半折叠起来一刀剪成四半,再把四半一刀剪成八半,如此重复,剪四十八次。在你计算以前若有人问你:你以为剪了四十八次后,纸的厚度有多少?你怎样说?无论你怎样估计,也会以为它不超过两、三米。若有人告诉你,纸的厚度已超过十公里,你是否会相信?那么,如果有人告诉你说,在你剪了四十八次后,若把纸屑叠起来伸到空中,其厚度几乎到达了月球,月球距地球三十八万四千公里。这时你会极力否定,认为对方是在说天方夜谭……简单的计算以后,你会得到证实。可是让你想象的话,你依然觉得难以置信。海拉!拿笔算一算。
海拉·本·艾祖尔夫说:我拿起笔,开始作乘法运算,算了近一个小时,当我确认纸屑若层层叠起来的话,几乎够得着月球时,我对长老说:真的,长老,其厚度接近于三十八万四千公里,几乎够得着月球了,真主啊!真奇怪!
长老——现在,让我问你,你亲手实验以后,是否觉得这一结论容易接受吗?
海拉——指主发誓,我仍然觉得难以置信。
长老——海拉,现在你承认人的理性往往对许多已得到证实的事实都难以相信。
海拉——是的,我相信。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长老——因为我们的理性生来便对许多事物难以想象,但可以通过断然的理性证据断定其存在。想象不同于理解,你可以理解某一事物,却无法想象它的存在,因为,理解依靠的是基本的自明原理,由理智将它排列、调整、归纳和综合,从而得出一个断然的理性原则,这一原则也许是很难想象的。你懂吗?
海拉——是的,我懂。
长老——现代科学承认我刚提到的事实,即想象的可能性和理解的可能性之间存在着差异。因此,不应考虑是否能够想象,而是要看它是否能够理解。因为科学真理在深度、广度和量上已变得超出想象了,只能通过理解来接近它、认识它和判断它。举个光波的例子来说,反射紫罗兰颜色的地方每英寸发射6万个波,若撇开科学,让理性任意驰骋,它能想到如此的密度?绝对不会的。因为这一庞大的数字,却是在那么微小的空间内,这简直让理智难以置信。但是却不难理解,即通过理性可以判断出其可能性。
现代原子的研究中,使用的数字同样庞大到人的理智难以想象的地步。比如说,科学家会告诉你,声波每秒振动五十万次,这是科学家断然肯定的科学事实,毫无怀疑。但是你认为科学家就能想象一秒钟之内产生如此数量的振动吗?你自己试一试,你能想象吗?无论你怎么努力去想,不要说在一秒钟内产生五十万次,就是十万次,甚至一千次都让你吃力。你觉得难以想象,就连科学家也难以想象,但是,这是却是毫无怀疑的事实。他们是靠什么认识的呢?他们是运用理性通过计算认识的。
海拉——是的,我确实理解了。
长老——你现在理解学者和哲学家说过的“从无到有的创造是能够理解的,即使遭到理性的排斥和费解”这句话了吧?
海拉——真的,正如长老所说:哲学是一座大海,不同于诸海,涉水者往往在岸边遭到危险和失足,却在深层和底部获得安宁与平静。真的,如培根所说:“若哲学家中一小部分人脱离了上帝的话,大部分人则回归到上帝的一边。”
长老——现在该谈论《古兰经》了。海拉,你从书橱中把《古兰经》拿给我,你去休息吧。我还有一些不属哲学的个人功修,要奉献给我的养主……
[1]一丝米等于百分之一毫米。——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