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兵反莽
西汉末年，社会矛盾尖锐，而王莽改制建新，非但未能解决这些矛盾，反而进一步加深了原有的社会危机，各地反新莽的农民起义风起云涌，西汉宗室、大族以及地方豪右势力也趁机在反莽的大旗下杀其牧守，割据一方。在此之际，隗嚣（Wěi o）也乘机以复汉为号召，聚众10余万，占据陇右地区（今甘肃中东部地区），东封函谷关，西通河西新疆，北控羌胡，南则控制着通往巴蜀的路径，成为西北一支大的割据势力。
隗嚣（？—33），字季孟，天水郡成纪（今静宁西南）人。他“少仕州郡”，后被王莽国师刘歆引为僚属，成为“元士”（即秩六百石之称谓）。然而好景不长，刘歆郁闷而死，隗嚣在朝廷中失去依靠。地皇四年（23年）三月，王莽“遣七公干士隗嚣等七十二人分下赦令晓谕云。嚣等既出，因逃亡矣”。
隗嚣潜回故里，并不甘心寂寞，而是时刻关注天下消息，窥测动向，以求一逞。七月，他的叔父隗崔闻听更始政权建立，王莽军队接连败退，就与其兄隗义以及上邽（今天水秦城区）人杨广、冀县（今甘谷南）人周宗等策划起兵应汉。而隗嚣却对起兵一事缺乏信心，认为“夫兵，凶事也，宗族何辜”，进行劝阻。隗崔没有听从他的建议，聚众数千人攻克平襄（天水郡治，今通渭），杀了大尹李育。然而任何团伙或集团要想举事成功，都必须有一个智勇双全、有名望、能服众的人作为其领导核心。隗崔、杨广等也深知此理，于是就想到了“素有名，好经书”的隗嚣，共同推举他。隗嚣辞让，不得已只好接受，但同时提出一个条件，说“诸父众贤不量小子，必能用嚣言者，乃敢从命”，就是要求众人此后必须听命于他。隗嚣称上将军后，任命隗崔为白虎将军、隗义为左将军、王遵为明威将军、周宗为云骑将军。同时遣使礼聘平陵（今陕西咸阳西北）人方望为军师，这表明隗嚣集团向关中地区网罗人才。方望是一位知天文、有心计的人物，投靠隗嚣后，方望总结了前段历史的经验，知道人们心向汉室，劝说隗嚣以“辅汉”为旗帜，还政于西汉皇室之正统，以顺应当时归汉的社会政治潮流，笼络民心。隗嚣接受了方望的建议，遂“立庙邑东，祀高祖、太宗、世宗。嚣等皆称臣执事，割牲而盟，以兴辅刘宗”，并正式建号“复汉”，称复汉元年（23年）。
随后隗嚣发布讨伐王莽的檄文，晓谕州郡官吏，揭露王莽的种种罪恶，即鸩杀孝平皇帝，篡夺其位；矫托天命，伪作符书，欺惑百姓；诡乱天术，援引史传，毁坏旧法旧制；田为王田，不得买卖；规锢山泽，夺民本业；任用坏人，冤系无辜；政令日变，刻薄百姓，商旅穷窘，号泣市道；北攻强胡，南扰劲越，使四境之外，并入为害。此讨莽檄文的发表标志着隗嚣及其领导的武装集团正式走上了起兵反莽的道路。
其后，隗嚣率10万大军，击杀雍州牧陈庆，全面控制了天水郡。接着，率部向北边的安定（治今宁夏固原）进攻。安定大尹王向是王莽的弟弟平阿侯王谭的儿子，“威风独能行其邦内，属县皆无叛者”。隗嚣几次移书劝降，均无结果，遂发兵进攻，俘获王向，将其绑在车上巡行示众，然后处死，安定全郡又归隗嚣控制。
就在隗嚣攻打安定之时，更始军打进了长安。王莽在凉州各地的官员人心惶惶，不知所措。隗嚣乘纷乱之机，调兵遣将，先后占领陇西、武都、金城、武威、张掖、酒泉、敦煌等地。至此，在战略地位上极为重要的河陇地区都被隗嚣集团占据。不仅如此，隗嚣还拥有一支强悍的、能听命于他的军队，还有一批颇具才干的文臣武将辅佐，从而发展成为一支强大的武装割据集团。隗嚣政权曾经控制河西，在汉简中得到验证，居延新简EPF19：423、424云：
复汉元年十一月戊辰，居延都尉领甲渠督烽掾敢言之，诚北隧长侯仓、候长樊隆，皆私去署，诚教敕吏，毋状罪当死，叩头死罪死罪敢言之。
[1]《后汉书·隗嚣列传》。本节以下凡引该传，不再加注。
[2]《汉书·王莽传下》。
[3]隗嚣起兵时间，《汉书》《后汉书》但言“秋”，不著月份。《资治通鉴·汉纪三十一》系于秋七月，今从。
[4]《汉书·隗嚣传》为“汉复”，而新获居延汉简EPF19：423为“复汉”，二者稍异。据考证“汉复”可能属笔误颠倒。
[5]《汉书·王莽传》：“成纪隗崔兄弟共劫大尹李育，以兄子隗嚣为大将军，攻杀雍州牧陈庆、安定卒正王旬，并其众，移书郡县，数莽罪恶万于桀纣。”卒正即太守之更名。王向，《隗嚣传》作王旬，未知孰是。
二、割据陇右
更始二年（24年）二月，更始帝刘玄由洛阳迁入长安。为了统一河陇，争取隗嚣的支持，遂派遣使者征召隗嚣及隗崔、隗义等。军师方望认为更始政权能否得到天下仍是个未知数，不同意隗嚣归附更始政权，并上书向隗嚣辞行。方望指出，隗氏兵马控制陇右的时日尚浅，根基尚未扎稳，兴复汉室正统的事业还刚刚起步，而且为之效力的英雄豪杰并不是充盈济集，因此隗氏集团此时应该做的是协调好内部的关系，吸纳俊才，以加强对陇右根据地的控制。可惜隗嚣对此建议全然不听，决心归依更始政权。隗嚣之所以作出这样的选择，一方面是他对当时的政治形势判断不明，认为更始帝就是未来的天下之主。隗嚣还以为，陇右地区自秦以来地位就十分重要，扼川、陕之门户，统治者对该地区的军事势力十分重视，因此，在他归附更始政权后，一定能得以重用，在其统治核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隗嚣等到达长安后，更始帝拜隗嚣为右将军。其官职与原来的“上将军”相比，非但未升，反而是降了。而隗崔、隗义仍依旧号，未加官晋爵。
这年冬天，隗崔、隗义感觉在长安很不得志，又受到方望立前孺子刘婴为天子的事件的影响，便起了叛归天水之心。隗嚣知晓后，惧怕祸殃己身，竟然将其叔父、兄长之谋密告于更始。更始帝遂逮捕诛杀了崔、义二人，并因隗嚣的忠心，而以其为御史大夫，位列“三公”。隗嚣任御史大夫期间，还发生过一件事。更始帝将政事委托于其岳父大司马赵萌，议郎对此谏道：“萌但用赵家人。”更始帝发怒，拔出剑就斫向议郎。隗嚣当时就在殿上，他站出来对左右的臣僚们说：“无漏省中事。”要大家为更始帝的残暴行为保密。
方望离开隗嚣后，自称到乌氏（今宁夏隆德东北）龙池山广求奇人，其实是到那里寻找刘婴谋划复汉大计。他与平陵人弓林等商议道：“更始必败，刘氏真人当受命。刘婴本当嗣孝平帝，王莽以婴为孺子，依托周公，以夺其位，以为安定公，今在民间，此当是也。”弓林到长安寻得刘婴，将他带到临泾（今镇原境），聚集了数千武装，于更始三年（25年）正月，拥立刘婴称帝，婴以方望为丞相，弓林为大司马。更始帝派李松、苏茂等率兵将其镇压。此事影响甚大，其后，诸军阀皆称帝建元，以图天下。
隗嚣以血的代价换来的殊荣并未维持太久。更始三年四月，割据巴蜀的公孙述在成都称帝，建元龙兴。六月，赤眉军在华阴拥立刘盆子为帝，建元建世，并向长安进军，一时间三辅扰乱。同时，拥兵自重的刘秀也在鄗（今河北柏乡）南即皇帝位，建元建武。长安被赤眉军围困，面对危机，更始将领张卬、申屠建、廖湛等共同商议曰：“赤眉近在郑、华阴间，旦暮且至。今独有长安，见灭不久，不如勒兵掠城中以自富，转攻所在，东归南阳，收宛王等兵。事若不集，复入湖池中为盗耳。”乃进宫以此劝说更始帝。刘玄听后，怒而不应，众将不敢再言。紧接着，隗嚣建议刘玄不如归政于刘秀的叔父刘良，或许还可有些许转机。但更始帝贪恋帝位，拒而不听。此时的更始诸将何去何从已成为当务之急。于是，张卬、申屠建、廖湛便与隗嚣合谋，欲劫持更始帝刘玄投降。事情不幸败露，更始帝托病不出，同时下诏令张卬、隗嚣等入宫，欲将其全部诛杀。隗嚣知道事情不妙，假装有病，拒不应诏，并令其门客王遵、周宗等执兵器自守。张卬、廖湛等也怀疑有变，从宫中冲出，唯独申屠建被更始帝斩杀。更始帝随即令执金吾邓晔率兵围困隗嚣府第。隗嚣率王遵、周宗等众兵将闭门拒守。至黄昏时，隗嚣等数十骑突围而出，连夜斩关杀将，逃归天水。隗嚣在长安非但没有扩大自己的势力，反而损兵折将，甚至连原来业已占据的河西四郡也丢掉了，可谓损失惨重。
隗嚣从长安逃归天水后，“复召聚其众，据故地，自称西州上将军”，树起割据称霸的旗帜。
建武元年（25年）十月，随着赤眉军入主长安，更始军败北，三辅的士大夫们为躲避战乱纷纷西奔投靠隗嚣，隗嚣对他们也是谦恭礼爱有加，“倾身引接为布衣交”。同时对其政权的人事予以调整，以王莽时平河大尹谷恭为掌野大夫，平陵人范逡为师友，前凉州刺史郑兴为祭酒，茂陵人申屠刚、杜林为持书，马援为绥德将军，杨广、王遵、周宗及长陵人王元为大将军，安陵人班彪等为宾客。三辅士大夫加入无疑给隗嚣集团增添了新鲜的血液，同时也壮大了其政治力量。隗嚣也重视与少数民族的关系，他抚慰羌夷，保境安民。《后汉书·来歙传》记载：“初王莽世，羌虏多背叛，而隗嚣招怀其酋豪，遂得为用。”这不仅扩大了隗嚣集团的统治基础，而且也为其减少了后顾之忧。隗嚣集团“名震西州，闻于山东”，发展成为西北最重要的武装割据势力。
[1]《后汉纪·光武帝纪一》。
[2]《后汉纪·光武帝纪二》。
[3]《后汉书·刘玄刘盆子列传》。
[4]此句引自《资治通鉴·汉纪》，与《后汉书·隗嚣列传》略有出入，该传中记载杜陵金丹之属为宾客。
三、汉、蜀间首鼠两端
隗嚣在陇右发展势力的时候，刘秀政权也在不断翦灭山东诸雄，壮大自己的势力，同时密切关注着关中乃至陇右的发展态势。
建武二年（26年）正月，光武帝刘秀看准赤眉军定会攻破长安，就想乘此机会兼并关中，便派遣大司徒邓禹率领大军，西击赤眉，进入关中。但是邓禹“众虽多，能战者少，前无可仰之积，后无转馈之资。赤眉新拔长安，财富充实，锋锐未可当也”。而北地、上郡、安定三郡却是地广人稀，谷饶畜多，所以邓禹将大本营设在云阳（今陕西淳化西北），决定“休兵北道，就粮养士，以观其弊”。同时，分别派遣几路军队降服了西河，扫平了上郡诸县，占领了几个储粮大县。
这时，邓禹派驻栒邑的将领冯愔、宗歆却起了内讧，冯愔杀了宗歆，西向天水。隗嚣再三权衡之后，最终作出了向邓禹示好的选择，亲自率兵阻击冯愔，在高平（今宁夏固原）将其打败。邓禹据光武帝的命令，任命隗嚣为“西州大将军”，“得专制凉州、朔方事”，即掌握关中以西以北地区。
与此同时，进入长安的赤眉军，由于关中大饥，粮食几近断绝，而长安附近的豪强地主又隐藏粮食，并组织武装对抗，所以赤眉不得不退出长安，引兵西向安定、北地求食。史载“（正月）长安城中粮尽，赤眉收载珍宝，大纵火烧宫室、市里，恣行杀掠，长安城中无复人行，乃引兵而西，众号百万，自南山转掠城邑，遂入安定、北地”。为对抗西向的赤眉军，隗嚣派杨广率军在陇坻（今张家川县境，即六盘山南段所在）堵截赤眉军。接着又追败其于乌氏（今宁夏隆德东北）、泾阳（今平凉西北）间，迫使其折回向南。“至阳城、番须中逢大雪，坑谷皆满，士多冻死，乃复还……”这样，隗嚣密切了与大司徒邓禹的关系，从而开始了与刘秀集团接触的新时期。《后汉书·隗嚣列传》中记载：“嚣既有功于汉，又受邓禹爵，署其腹心，议者多劝通使京师。三年，嚣乃上书诣阙。”光武帝刘秀素闻隗嚣之名，且有了隗嚣这支力量，西方的稳定有望，便可集中力量平定东方，因此，对隗嚣极尽笼络尊崇之能事，“报以殊礼，称言字，用敌国之仪，所以慰籍之良厚”。
建武三年（27年）十一月，光武帝刘秀派遣太中大夫来歙出使陇西，进一步争取隗嚣助汉。与此同时，公孙述也深知隗嚣的向背与他的切身利益密切相关，因此，不断向隗嚣抛出绣球。是联蜀还是助汉，隗嚣首鼠两端，迟疑不决。于是决定派遣心腹大将马援出使汉、蜀以探听虚实。
马援于建武初年依附隗嚣，任绥德将军。建武四年（28年）奉隗嚣之命，前往成都了解公孙述的情况。公孙述与马援本为同里好友，这次见马援，却盛陈仪仗，警跸森严，礼节繁缛，极其傲慢。由此马援断定公孙述眼光狭小，必然成不了大事。从蜀地归来后，马援劝隗嚣说：“子阳（公孙述字）井底蛙耳，而妄自尊大，不如专意东方。”
同年十月，马援又往洛阳，察看刘秀之虚实。到洛阳后，刘秀便衣简从，热情接待马援，并虚心向他请教，多次开诚布公地和他恳谈天下之事，无丝毫防范芥蒂之心。马援曾问：“臣今远来，陛下何知非刺客奸人，而简易若是？”刘秀笑答：“卿非刺客，顾说客耳。”马援见刘秀气概非凡，才勇双全，认为这才是真帝王，便接受了刘秀的任命，做了东汉的待诏。
就在马援赴洛阳期间，公孙述为了向关中发展，派兵数万出陈仓（今陕西宝鸡），欲图三辅地区。隗嚣此时虽在犹豫之中，但受前番马援的劝说，决定先配合汉军击退公孙述。十二月，隗嚣的军队与东汉征西大军会合，在陈仓大破公孙述军。刘秀由此更加看重隗嚣，亲自致书称赞隗嚣：“将军操执款款，扶倾救危，南距公孙之兵，北御羌胡之乱，是以冯异西征，得以数千百人踯躅三辅。微将军之功，则咸阳已为他人禽矣。”并进而表扬隗嚣，说：“管仲曰‘生我者父母，成我者鲍子’，自今以后手书相闻，勿用傍人解构之言。”
虽然如此，隗嚣仍没有下定决心归顺刘秀。建武五年（29年）正月，马援从洛阳回归天水，立即向隗嚣详述洛阳之事，极力称赞光武帝“才明勇略，非人敌也。且开心见诚，无所隐伏，阔达多大节，略与高帝同。经学博览，政事文辨，前世无比”。隗嚣问马援，你以为刘秀比起高祖来怎样？马援答：“不如也。高帝无可无不可；今上好吏事，动如节度，又不喜饮酒。”隗嚣听后很不高兴，说：“如卿言，反复胜耶？”
隗嚣仍拿不定主意，又向班彪征求意见。班彪（3—54），字叔皮，扶风安陵（今陕西咸阳东北）人，出身官宦世家。地皇三年（22年），20岁的班彪，遭王莽败，无所托身，次年，西依隗嚣。他喜读古籍，好圣人之道，为当时名儒，也是刘汉皇室的忠诚卫护者。因此，当隗嚣向他询问是否应归附于刘秀时，他毫不犹豫地给了肯定的答案，并就此与隗嚣展开了激烈的争论。班彪竭力主张结束分裂，实现大一统，并对此坚信不疑，反映了他在政治上的远见卓识。但隗嚣最终并没有接纳他的建议，所以他失望地离隗嚣而去，避地河西。
隗嚣更加自负，竟然以西伯文王自比，与诸将商议称王之事。曾任更始政权凉州刺史的著名经学家郑兴对隗嚣说：
昔文王承积德之绪，加之以睿圣，三分天下，尚服事殷。及武王即位，八百诸侯不谋同会，皆曰“纣可伐矣”，武王以未知天命，还兵待时。高祖征伐累年，犹以沛公行师。今令德虽明，世无宗周之祚，威略虽振，未有高祖之功，而欲举未可之事，昭速祸患，无乃不可乎？惟将军察之。
隗嚣只好暂不称王，但又在其下设置了不少与朝廷大臣相同的官职，以自尊高。
此时的隗嚣仍犹豫不定，在等待时局的进一步明朗。当公孙述遣使来授其大司空扶安王印绶时，隗嚣“自以与述为敌国（对等之国），耻为所臣”，斩了来使，并且挥兵出击，连破公孙述军，使蜀兵不再北出。与公孙述为敌并不表明隗嚣作出了归汉的选择，所以在刘秀下诏要求他去讨伐巴蜀时，即多方寻找借口，再三拖延。刘秀当然也看出了隗嚣在脚踏两只船，于是“稍黜其礼，正君臣之仪”。
[1]《后汉书·邓寇列传》。
[2]《后汉书·邓禹列传》。
[3]《资治通鉴》卷40光武帝建武二年条。
[4]《后汉书·刘玄刘盆子列传》。
[5]《后汉书·马援列传》。
[6]《后汉书·马援列传》。
[7]《后汉书·马援列传》。
[8]《后汉书·郑兴列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