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栉风沐雨,也许是翻过了太多的山,那些马匹沧桑地有了些古意,好在赶到了阶州,进城之前,在白龙江畔美美地补充水源,爱干净的可以冲个澡,抖净身上的水滴,神情昂扬地走上官道,每一匹摆开步伐,有了白龙马的感觉。
《宋史·食货志》记载元丰五年,茶场大提举陆师闵上书朝廷:“文、阶州接连,而茶法不同,阶为禁地,有博马、卖茶场,文独为通商地”,要求文州亦禁茶叶民间交易,官卖茶叶,朝廷批准陆师闵提议。
陆师闵的建议很快得到上级批准,是因为他一语中的。阶州是榷场,和蜀地相邻,当时中原王朝在四川一代对茶叶实行榷法,主要进行茶叶的统购和储备,专用于博马,而相邻的文州却实行了不一样的茶法,在文州茶叶的买卖合法,流通程度高,这反过来没有给阶州创造专门收购茶叶的条件,因此需要加以调整,让文州也成为禁地,和阶州一起,保证北宋以茶易马的茶叶来源。
如果问武都,我头脑可能好使一些。
东汉时期,王褒《僮约》记载“武都买茶”。
我所忝居的这座山城,名字还叫武都,王褒的新闻不新鲜了,也没人记得住他,买茶不是稀罕事情,只有那一个个关乎国计民生的新闻,老百姓们口耳相传,应着白龙江水,让人唇齿留香。
武都土地险阻,有麻田,出名马、牛、羊、漆、蜜,王建以骑将起家,得蜀之后,于文、黎等州多市番马,十年之间,遂得马万余匹。
范文澜《中国通史简编》也说:“巴蜀茶叶集中到成都,再运到武都卖给西北游牧部落,成都和武都是中国最早的茶叶市场。”
放牛、寻草、许愿、还愿,真实地反映出了武都农耕的经济生活方式,一代代人在这种生活方式中劳作、操持、吟唱,祈福苍天,风调雨顺,耕读传家,这首流行于武都的民谣,口耳相传中,走来一个风尘仆仆的武都。
史料记载,陇南武都,周秦之际为古老民族白马、氐羌聚居之地,曾设置武都道,隶属于陇西郡管辖。汉武帝元鼎六年改设为武都郡。有一种说法认为,远古时期这一带有很大的湖泊,水波浩荡,适宜迁徙和居住,称其为都。到秦代用武力开疆拓土,征服四夷,攻破白马氐,军队浩荡一直到天池大泽故地,因此称其为武都。
从秦代始,武都即为少数民族聚居区,可以看出,武都在当时具有农耕经济和畜牧经济交会地的特征,陆师闵不会对此无动于衷,正是在这样的基础上,他的建议,才显得弥足珍贵。
陆师闵听着白龙江的涛声,也开始颠簸,一颠一颠地,有些头晕,还是想起了阶州。
《阶州志》云:“因旧城地处陡峻,由城门而上如升阶然。”
上城门台阶步步高升,何乐而不为?别高兴得太早,让你爬一下阶州米仓山和雪岭山,再也高兴不起来。
那些阶石太陡峭,和陆师闵派出去以茶易马的队伍血脉相连。
史料记载,宋代雍熙、端拱年间,阶州、文州、成州都为法定的茶马互市之地。后面专置榷场,仅有阶州和文州,每到开市和吐蕃交易马匹,取良弃弩,精益求精。刚开始以铜钱充马价,有人谏言,怕戎人得到钱后,全部销铸为器,方以布帛、盐钞、茶及他物换取。对马有统一的要求,需是三岁以上、十三岁以下的优良马匹。官家先自筹粮草喂养,然后选择第一等的马匹解押京师,其余的分发配给当地军队。有券马、省马、马社、拓买之分,马从四尺七寸至四尺二寸,又分为六个档次,价值从二万五千四百五十至二万六千五百五十不等。
《阶州直隶州续志》记载,1083年5月,提举陕西买马司上奏朝廷,阶州增茶价恐怕影响番部来卖马,请求相应提高马价抵偿茶叶上涨额。朝廷不准,要求马价不变,如番部不愿以茶抵价,可以钱、帛支付马价。
茶可以涨价,马匹可以涨价,白龙江水呢,日夜东流去。
入夜江风咆哮,呜呜如孩提之哭,一千多年以后,我可以把它理解为陆师闵运茶队伍中的头人,在因烦躁而扭打自己的骨肉吗?其实当时那孩子并没有哭,被父亲粗粝的大手拍打得狠了,刚开始还用小手还击的,随着那呵斥声,他可能感觉到了情节的严重性,一时间呆若木鸡,没有了主意,任凭父亲摆布,当他回想起来时,觉得委屈,就用哭声去缓解,那声音像刚被拉动的风箱,起初是缓慢的,后来冗长,到最后渐变为一种尖利的呼喊,回荡在自己一生的履历中。一个人流泪有时候不是坏事,坏情绪像一垛渐渐堆高的干柴,可以被适当浇灭。然后在那条父辈口中流传的古道上,用平凡的躯体,践行崇高。
他闯古道的过程,也是擦干泪水的过程,鞭挞不仅仅是一种教益,更是领略一种生存的智慧。但在当时,那些饮马白龙江的队伍,这样的职业颇为人所诟病,究竟福兮祸兮,无需盖棺定论,一切都为白龙江的涛声所掩盖。
默立江边,两眼老花,不辨东西。客居阶州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加上滥用柳永诗句,真的该罚了,几杯呢,或者按照氐羌人的规矩,喝几碗才够?
应该喝上一场了,不然浪费了一江好水,但有个条件,谁能帮我喊上那些仿佛刚从阶州出城,已在官道上了无踪影的茶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