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楼下有老哥俩，一个叫老张，一个叫老王，两个人年岁相当，都曾在一个单位上班，又都一起退休。据说两个人的关系非常好，好到吃喝不分，花钱不计较。可我却看不出来，因为两个人见面就掐，急了还会动手。
老张和老王都有遛早儿的习惯，每天早晨，老张从西往东遛，老王从东往西遛，两个总会准时地在我家楼下的小凉亭碰面。碰面的开场白是：“嘿，你这老白毛还没死呢？”“你这老梆子不死我能死吗？”“你不死行，吃完早点上这等着我来，我非杀你一个屁滚尿流不可！”“等就等，谁怕谁呀？”于是，两个人吃过早点便拿着相棋到凉亭里聚齐，一杀就是一上午。
有时候，两个人会因为下棋打起来。有一次打得最凶，老张把老王的脑袋都打破了。打架的起因是，老张吃了老王一个车，老王不干，非要悔棋不可，老张死活不让老王悔，还把吃掉的车死死地抓在手里，老王急了，一抖手就掀了棋盘，棋子滚了一地，老张一看，当时就瞪起了眼：“好啊你，敢掀我的棋，把棋盘摆好，棋子码到原位去！”老王也瞪起了眼：“我就不给你码，你能怎么着？”老张一把揪住了老王的脖领子：“你不给码我就揍你！”就这样，两老头就扭打了起来，情急之下，老张抓起地上的一块砖头，把老王脑袋打破了。
从那以后，老王就再没有出门，老张也没有到老王家去看他。只是在每天遛早儿的时候，不住地往老王家张望，自言自语地说：“这老白毛，就那么一点儿伤，怎么还不好啊？”然后就坐在凉亭里发呆，一坐就是半天，谁跟他说话他也不理。
突然有一天，老王家里传来了撕心裂腹的哭声。老王去世了，不是因为脑袋上的那点伤儿，而是心脏病突发。后来，我听老王的儿子对我说，自打老王被老张打了以后，他们一家人就限制了老王的自由，说老张那么不讲理，还理他干什么？以后不跟他下棋了。孩子们看得紧，老王下不了楼，就每天站在阳台上向下张望，见老张从楼下经过，就自言自语说一句：“这老梆子还活着呢，行。”也许是太郁闷的缘故，老王憋在家里总是坐立不安，终于有一天歪倒在沙发上再也没有站起来。
听到老王的死讯，老张眼里顿时流露出一种失落，一夜之间，他那原本花白的头发全都白了。每天早上，老张总是拿着相棋到凉亭去，摆好棋子，然后自己跟自己下，一边下一边说：“老家伙，该你了，这回我不吃你的车，让你吃我的行吗？”一边说，一边掉眼泪：“真没想到，你这家伙老了老了，变得小心眼了，咱俩打了多少年了？谁计较过谁？这次你怎么就记恨我了呢？要知道这样，我就不拿砖头拍你了，你这一走，以后谁跟我下棋，谁跟我打架呀？”
一个月之后，老张也去了，死因是急性脑出血，临死的时候，老张手里还抓着一颗棋子，就是他当初吃掉老王的车。（全书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