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附录：托尔斯泰的五份遗嘱和一份说明
第一份遗嘱
（1895年3月27日，日记）
我的遗嘱大概就是这样。在我没有写另外一份以前，它完全就是这样。
1）我死在哪儿就安葬在哪儿，墓地要最便宜的。如果死在城里，那就用最便宜的棺材，像埋穷人那样。不要送花、花圈，不要发表演说。如果可能的话，甚至不要请牧师、不要做安魂祈祷。但是，如果这样做不能被那些葬我的人所接受，那只好任凭人们按通常所有安魂祈祷仪式的葬礼那样处理，不过仪式要尽可能地节俭和简单。
2）死的消息不要登报，不要写讣告。
3）对我的全部文稿的审订和整理的事应交给我的妻子、契尔特科夫、维·盖·斯特拉霍夫（和我的女儿塔尼亚和玛莎），（被涂掉的都是我自己涂的，女儿们不必去研究这些），即交给他们中仍然活着的人。在受委托的人们中我没有提到我的儿子们，这不是说我不爱他们（我，感谢上帝，在今后的日子里，会越来越爱他们的），我也知道他们爱我。但他们不完全了解我的思想，不能关注我思想发展的轨迹，他们对事物可能有自己独到的看法。因此，他们可能会保留一些不需要保留的东西，却可能抛弃那些应该保留的东西。对于我从前单身生活时的日记，可从中选取一部分有价值的，其余的请销毁。同样，在我婚后生活时的日记中，我也请求销毁部分婚后的日记，并不意味着我想对人们隐瞒自己不光彩的生活。我过去的生活是极为普通的、很糟糕的。用世俗的眼光看，那是年轻人尚无定见的生活。因此，这些仅仅记录了那些折磨我的负罪意识的日记，可能会使人产生错误、片面的感受和印象……
其实，就让我的日记像它本来的面貌那样留下来吧。至少，从中能看到，尽管我有过年轻时代的全部的低级趣味和庸俗，但我仍然没有被上帝抛弃，虽然我只到了晚年才对他有一些了解和热爱。
至于其余的文稿，我请求从事研究的人，不要全部发表出来，只出版那些对人们可能有益的部分。
我写下这一切，不是因为要给我的文稿添上巨大的或某种其他的重要性，而是因为我预先知道，在我死后最初的那段时间里，人们将会发表我的著作，评论它们，并赋予这些作品以重大的意义。如果我确实这样做了，那么就让我写的东西不至于对人们有害处。
4）我以前的作品的版权（十卷文集和那些《识字课本》），我请求我的继承人将它转交给社会，也就是放弃作者权。但是这仅仅是我的请求，而无论如何不是遗言嘱咐。如果你们做到了这一点，那太好了！这对你们也很好。如果做不到，那是你们的事。这意味着你们不能这样做。在最近十年里，我的作品被出卖了，这是我一生中最沉痛的事情。
5）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我请求所有的人，亲近的和不亲近的，不要赞扬我（我知道人们会这样做的。因为他们在我活着时正是用这种不好的方式这样干的）。既然友人想研究我写的东西，那么他就应该在我知道是上帝的力量通过我在说话的那些地方去深入体会，并为自己的生活而去运用它们。曾经有过这样的时刻，我感到我成了上帝意志的传播者。我常常是那样不纯洁，以至于被自私的欲念所充斥，这个真理的光照被我的愚昧不明遮掩得朦胧了。但是这些真理有时依然会渗透我，这曾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祈求上帝！让真理透过我的时候不致被玷污，让人们能以真理作为精神食粮，虽然他们从我的作品中可能得到一些卑微的、不纯洁的性格的影响。
我所写的东西的意义仅在于此。由于我的作品我可能遭到斥责，并且无论如何也不应得到赞扬。这就是一切。
[译自《托尔斯泰文集》（百年纪念版）
第53卷，65页。张柠译倪蕊琴校]
第二份遗嘱
1908年8月11日雅斯纳雅·波良纳
沉重、痛苦。最近几天发烧不止，情况很坏，难以忍受，大概要死了。而我偏偏要在如此荒谬的、奢侈的环境里度过一生，这种生活对我来说是难以忍受的。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是将要死在这样的环境里：忙乱不堪、医生的治疗、虚假地减轻病痛、欲使我痊愈。其实无论怎么做也不可能有帮助，甚至是不需要的。这可能只会使我的精神状态更加恶化。对于死亡的态度，无论多么可怖，但我还是有一种紧张的好奇心。不过关于这一点以后再谈吧，如果来得及的话。
一些事尽管不值一说，但还是要把我所想的都说出来，以便在我死后人们按此去做。第一，如果我的继承人把我的所有作品献给公众，我将十分欣慰。如果做不到这一步，那么属于人民的一部分一定要献出来，诸如：《识字课本》、《阅读园地》等。第二，尽管更加微不足道，那就是，让人们绝不要在埋我入土时举行仪式。只要一口木制的棺材，由愿意抬棺的人抬到或运到峡谷对面的“指定地点”，即埋有小绿棒的地方。至少我选择葬身之地还是有理由。
这就是一切。由于老习惯，我仍然不能得到解脱，我总想着，还有什么事该做的，多么奇怪——主要是还有一个艺术构思。当然，这是微不足道的，我恐怕也不能再使它很好地实现了。
是的，正像秀达耶夫所说的那样：“一切在于自身，一切在于此时此刻”，一切都超越了时间。那么除了幸福以外，在我内部和超越时间的一切中，难道还能发生什么事情吗？
注：1908年8月11日记’用打字机打在单独一页纸上’并由作者亲笔签上了“列夫·托尔斯泰”。1908年8月12日’这一页日记放进了日记本。
[译自《托尔斯泰文集》（百年纪念版）
第56卷，143～144页。张柠译倪蕊琴校]
第三份遗嘱
1909年9月18日科列科申诺
我声明，希望我的全部著作、文学作品和我所写的任何东西，不管是在什么地方发表过的还是没有出版的，从1881年1月1日起我写完的或首次发表的，在这个期限之前我写好的但是尚未发表的全部东西，在我死后不要列入任何人的私有财产。并且，如果人们需要这些东西，那么可以无偿地让所有人去出版、刊登。我希望我死后留下的所有手稿和文件，转交给符拉季米尔·格里高里耶维奇·契尔特科夫，让他在我死后整理这些手稿和文件，像他目前正在做的那样，以便使我的全部文稿可以无偿地被所有希望利用它们来出版的人得到。我请求符拉季米尔·格里高里耶维奇·契尔特科夫同样选择一个人，或者几个人，在他去世后转交全权处理此事。
列·尼·托尔斯泰，科列科申诺，1909年9月18日。
签署这份遗嘱时，出席和证明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在写这份遗嘱时有着健康的智力和清醒的记忆的人：自由艺术家亚历山大·鲍里索维奇·高利杰维伊尔，平民阿列克谢·彼得罗维奇·谢尔盖延科，平民亚历山大·瓦西里耶维奇·卡拉契夫。这份遗嘱由亚历山德拉·托尔斯泰娅誊写。
注：原文是亚·列·托尔斯泰的笔记’并亲笔签了字’首次公布在1916年3月1日的《列·尼·托尔斯泰日记》附件第269页；阿·彼·谢尔盖延科抄写’由托尔斯泰校对并签了字的草稿保存在国立托尔斯泰博物馆里。
[译自《托尔斯泰文集》（百年纪念版）
第80卷，267页。张柠译倪蕊琴校）]
第四份遗嘱
1909年11月1日雅斯纳雅·波良纳
1909年11月1日，我在健全的智力和清醒的记忆状况下写下了这份遗嘱。我作以下的吩咐，以备我死后之用：我的全部文学作品，根据标明的时间，随便何时写的，凡是在我死之前还将可能写的任何东西，无论是已出版了的也好，没出版的也好，艺术性的抑或是任何别的东西，写完的也好，没写完的也好，戏剧的和任何一种形式的文稿、译作、改写、日记、私人信件、草稿，零星的思想和杂记，总之，反正在我死之前所写的一切都毫无例外，不管放在什么地方，保存在谁的那里，也无论是手稿，还是发表过的东西以及我的所有作品的著作权，包括我亲笔写的手稿和死后留下的一切文稿，全部遗赠给我的女儿亚历山德拉·列沃夫娜·托尔斯泰娅。
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
我证明，此份遗嘱确实成立。由立遗嘱者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写成并签字，他当时处于健全的智力和清醒的记忆状态中。亚历山大·鲍里索维奇·高利杰维伊尔。
我也在此证明。
费多尔·阿列克塞耶维奇·斯特拉霍夫
[译自《托尔斯泰文集》（百年纪念版）
第80卷，268页。张柠译倪蕊琴校]
第五份遗嘱
1910年7月22日，于哥鲁曼特附近的森林
1910年7月22日，我下文的签写者，处于健全的智力和清醒的记忆状态中，为我的去世作如下嘱托：我的全部文学作品，包括至今已写的和我死前将要写的，已出版的和未出版的，文学的和各种其他类别的，已完成的和未完成的，戏剧类的和其他各种形式的译著，改编著作，日记、私人信件，各类草稿，散见的思想和札记。总之，我死前所写的东西无一例外，无论其在何处或由谁保存，是作为手稿或已经刊出，我所有的著作的文字所有权，包括全部手稿和所有我死后留下的文件，我都完全委托给我女儿亚历山德拉·列沃夫娜·托尔斯泰娅。为防万一，如果我女儿亚历山德拉·列沃夫娜·托尔斯泰娅先我而死，则上述一切全权委托给我女儿达吉亚娜·列沃夫娜·苏哈金娜。
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
[译自《托尔斯泰文集》（百年纪念版）
第82卷，227页。杨凯译倪蕊琴校]
对遗嘱的说明
1910年7月31日雅斯纳雅·波良纳
因为托尔斯泰写了遗嘱，在其中将自己的著作作为“私人财产”留给自己的女儿亚历山德拉·列沃夫娜·托尔斯泰娅，如果她先他而死则留给达吉亚娜·列沃夫娜·苏哈金娜，因此必须解释为什么托尔斯泰自己不承认其著作作为他私人所有，为此他写了这样的遗嘱，其次他希望在他死后放弃全部著作所有权。
托尔斯泰保存具有法律效力的“正式遗嘱”不是为了确认他的著作所有权归谁，相反，是为了防止其在他死后成为某人的私有财产。
为了防止那些他委托的要按他指示处理其著作的人依据有关遗产的法律将其据为己有，列夫·尼古拉耶维奇只有一个办法：按全部的正式法律手续以他所信赖的那些人的名义写一份附加遗嘱，他相信这些人将准确地执行他处理自己著作的指示。显然他写“正式”遗嘱的唯一目的在于：阻止他家庭中有人就它们对于这些著作的法律权利问题发表声明，如果家族中有人不顾列夫·尼古拉耶维奇对于他著作的愿望，而希望将它们变为私有的话。
列夫·尼古拉耶维奇关于自己著作的愿望是这样的：
1.他的全部著作，文学作品和各种类型的著作，无论在何处刊登过的或尚未出版的，在他死后都不为任何人所私有。任何人只要愿意，就可以出版或再版。
2.他死后留下的全部手稿和文件（包括日记、草稿和信件等等）都交给符·格·契尔特科夫并由他在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死后对之进行整理并从中出版他（契尔特科夫）所希望刊登的东西。在财产方面列夫·尼古拉耶维奇要求符·格·契尔特科夫根据托尔斯泰在世时出版作品的原则行事。
3.要求符·格·契尔特科夫挑选一个或几个在他（契尔特科夫）死后继续这样行事的人转交委托权，而这一个或几个委托者，在他们死后也照此办理，直到无此必要为止。
4.要求那些列夫·尼古拉耶维奇全部著作的“正式”所有权的委托人保证以后的委托人能继续这种所有权，这些后继的委托人要按符·格·契尔特科夫或符·格·契尔特科夫所授权的人的意见选出，直到无此必要为止。
这份按我的要求所写的证明准确地表述了我的愿望，完全同意其内容。
列夫·托尔斯泰1910年7月31日
[译自《托尔斯泰文集》（百年纪念版）
第82卷，227～228页。呼立群译倪蕊琴校]
注释：
【1】《列夫·托尔斯泰文集》，第14卷，64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
【2】见《列夫·托尔斯泰文集》，第14卷，129～325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年。
【3】倪蕊琴：《俄国作家批评家论列夫·托尔斯泰》，434页，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1982年。
【4】见《列夫·托尔斯泰文集》，第14卷，164页。
【5】见《列夫·托尔斯泰文集》，第14卷，164页。
【6】见《列夫·托尔斯泰文集》，第14卷，164页。
【7】《列夫·托尔斯泰文集》，第14卷，164、142、172、100页。
【8】《列夫·托尔斯泰文集》，第14卷，164、142、172、100页。
【9】《列夫·托尔斯泰文集》，第14卷，164、142、172、100页。
【10】《列夫·托尔斯泰文集》，第14卷，164、142、172、100页。
【11】参见倪蕊琴：《俄国作家批评家论列夫·托尔斯泰》，433页。
【12】《列夫·托尔斯泰文集》，第14卷，306页。
【13】《托尔斯泰·中短篇小说选》，519页，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6。
【14】《列夫·托尔斯泰文集》，第14卷，307、114页。
【15】《列夫·托尔斯泰文集》，第14卷，307、114页。
【16】《列夫·托尔斯泰文集》，第14卷，231、225、226、100页。
【17】《列夫·托尔斯泰文集》，第14卷，231、225、226、100页。
【18】《列夫·托尔斯泰文集》，第14卷，231、225、226、100页。
【19】《列夫·托尔斯泰文集》，第14卷，231、225、226、100页。
【20】《列夫·托尔斯泰文集》，第14卷，229、313页。
【21】《列夫·托尔斯泰文集》，第14卷，229、313页。
【22】转引自《欧美作家论列夫·托尔斯泰》，679页，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
【23】刘宁主编：《托尔斯泰散文》（下），434～435页，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6。
【24】参见[俄]亚·列·托尔斯泰娅：《父亲》（下），9页，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6。另见《托尔斯泰散文》（下），436页。
【25】同上书，27页。
【26】同上书，27页。
【27】[俄]亚·列·托尔斯泰娅：《父亲》（上），192页。
【28】[俄]托尔斯泰：《伊凡·伊里奇之死》，见《托尔斯泰中短篇小说选》，468页、470。
【29】[俄]托尔斯泰：《伊凡·伊里奇之死》，见《托尔斯泰中短篇小说选》，468页、470。
【30】[俄]托尔斯泰：《伊凡·伊里奇之死》，见《托尔斯泰中短篇小说选》，469～470页。
【31】[俄]托尔斯泰：《伊凡·伊里奇之死》，见《托尔斯泰中短篇小说选》，457、463页。
【32】[俄]托尔斯泰：《伊凡·伊里奇之死》，见《托尔斯泰中短篇小说选》，457、463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