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翻道下一页,纸张上便只写着,“铭记,断药。”四个字。麒诺在看不下去,抱着那本册子,无声的痛哭起来。
巫磊毅和冉鸢、慕喆修,甚至还有巫王和巫后,墨罗珏夫妇,一同来到饿山崖上,他们从不打扰,只是远远的观望,看着他们平静祥和的生活。
萧天允的智力开始慢慢退化,一日,麒诺推着她出来晒太阳,他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纯真的像个孩子。“我的妻子,很喜欢晒太阳,她喜欢,懒懒的靠在我怀里,眯着眼睛,晒太阳。”
过了一会儿,他又继续自言自语道,“我们说好,要一起走遍天下,看尽,山川……等老了,就一同葬在,这山林中……”
又过了一会儿,他又道,“对了,你是个聋哑之人,听不到我说话……可我还是想说,我想念我的妻子,我的诺儿,还有,还有,我们的孩子……”
这样的情形,一日一日的重复,一直持续了一个月,麒诺再忍无可忍,那一日,她卸掉了脸上的人皮面具,换上了大红喜袍,也为他换上了新郎服。
那是她传书给巫磊毅送来的东西,从巫忧无愁的墓穴之中。
给自己画了精致的妆容,在眉宇间画了一朵红梅,就如他当初为她亲手画上的一样美。发髻高高竖起,用的是他大婚之日,为她亲手带上金冠。
麒诺抱着已经不能言语的他来到屋顶上,看着那火红的夕阳,看着那血红的晚霞,眼中是是深深的满足,和宁静祥和的安然。
她紧紧的抓住身旁人的手,一直等到了太阳落山时,就如同那三日,他们也是这么看着夕阳,日落,然后看星辰渐明,或是明月高挂。
麒诺口中轻轻的哼起了那调子。
身侧,放着他书写的册子,里面满满是二人的经历和回忆,还有他的爱,他的恨,他的悔,他的恋……
身下,铺满了他给她画的画像,从小到大,喜怒哀乐怨,嗔怪傲绝娇,她的千姿百态,悉数在他的画笔之下。
此生得他如此深爱,还有何遗憾。
罢了,与其煎熬苟活,倒不如陪他离去,守住他的骄傲,就是她这个妻子最后的职责。
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回放着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和爱恋,想着想着,麒诺忽然笑了,笑尽了铅华世无双,笑醉了山花烂漫,笑痴了星云明月,笑忘了这一世煎熬……
“夫君,这是你时常哼的调子,它是这么唱的,你记住了吗?来生,你要寻着这曲子找到我……”麒诺温柔缱绻的话语轻轻响起在这空荡宁静的夜晚。
萧天允的身子忽然震了一下,随后便恢复如初。
想到遇见磊毅和愁儿的那一日,麒诺又轻声唱起,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蕑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
唱着唱着,便落下泪来。
愁儿含恨而去,她无奈,却尽了人事,听天由命。可如今,他太煎熬,这样的日子,若是他知晓,或许会一早结束了自己。他不愿他此生再留悔恨。
“看到我房中的那幅画时,你曾问我,你可是我赠之以勺药之人……我当时并未睡着,却也不知,那芍药图到底是为谁而作,可是,后来想起,画那副芍药图时,脑海中满满是你那恼人的样子……‘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夫君,你要好好记得,来生,拿着你怀中的绢帕,来寻我,我们说好的,生生世世,我都要做你的妻……”
手中的飞雨悉数洒下,砰砰几声巨响之后,树屋被熊熊大火包围。
麒诺慢慢展开自己怀中的画卷,放到身边之人的眼前,遮住了那底下不断燃起的熊熊烈火。
那画上,是一个绝美的女子,正浅笑着垂首抚琴,身旁坐着一个黑衣华服的男子,深情温柔,浅笑吹箫相合,而一旁,是一个俏皮的小男孩,手中那种两块血红的玉佩,笑得纯真可爱,看着面前的一对璧人,那画面的背景,便是这正在熊熊燃烧着的树屋。
画上青藤依旧,水波淼淼,飞鸟横掠,一切都美得如此真实,却又如此的虚幻……
等巫磊毅等人闻讯赶来,整个山谷都淹没在了那片大火之中。
“诺儿。”巫后和冉鸢凄然悲怆的呼唤声响彻山谷。
巫王紧紧的闭上眼,一滴清泪自眼角落下。
其余众人,男子伤痛而立,眼角隐忍的泪水不觉而下,女子痛哭失声,瘫软在山崖边上。
远远的,他们似乎能听到麒诺的声音,“承君之诺,必守一生,生生世世,相守无悔……”
天朝一年,一场大火连烧三天三夜,百姓称,这是恭贺盛世,天佑明君。
而天朝新皇明毅皇帝,给那场大火席卷的山谷取名情谷,将那里彻底封闭,封闭了山崖绝壁上的洞口,在那片山石之上,挥毫了三个大字,“允诺居。”
自此,每年的清明和大火烧山之日,都会有人前去情谷之外,或静坐,或痛饮,或祭祀,或把酒言欢,直到很多年以后,那些知晓她和他存在的人,都离开人世,一同埋在在这情谷之内。
来到这个世界的许多年来,麒诺依然会做一个同样的梦,每次惊醒都是冷汗淋漓,每次惊醒,心里就像是被人生生挖去一块,空落落的疼。
梦里她又回到了那个暗无天日的小屋,嗓子因为哭喊而沙哑失声,连抽泣都会撕扯心肺,撕裂一般火辣辣的疼。
她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也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说过话,更不知道自己进去那个黑暗的屋子多久,这里没有光,没有白天黑夜,没有时间,没有人,什么都没有,她的眼她的心,都是一片黑暗。
梦里,她挪动着沉重而虚弱的身子不停往前爬,爬了很久,爬到她的手肘都已经没有了知觉,从起初的疼痛到麻木。这不是梦吗?为什么梦里会感觉到疼痛,那么真实可怕的疼痛。是她潜意识里的放大,还是那些记忆和疼痛都太深刻,刻骨铭心,使得时过境迁后她依然无法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