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身看了看帘子外的司空易,他的背挺得笔直,因为要驾车,所以并没有心思理会我,我想了想,轻声拿过木盒子,将那本泛黄的《同心录》拿了出来。上次木盒子进了水,这许多日我遗忘了这本小册子的存在,所以并没有将它拿出来晒一晒晾干,因此它表面皱皱巴巴的,还有些潮,我翻开它,里页湿湿嗒嗒的,还没有干透。我皱了皱眉,正想把它摊在榻上吹干,突然册子上有几个字映入眼帘,我不禁停下了动作。
那是《同心录》里残破的一页,之所以说它残破,是因为它只留下了一半,另一半不知被谁撕去了,而且看得出撕扯的人非常着急,撕口参差不齐,一点都不平整。
那一页不同于其他扉页,上面用的是血红的朱砂,写着那味毒药的名字——红颜劫。
许多毒药跟美人一样,颜色越鲜艳,名字越好听,越是无解之毒。
但这一页吸引我的并不是它美丽得近乎残酷的名字,也不是它残破的外形,而是这味毒药的症状,让我想到了司空易。
红颜劫三个大字下面,写了它的配成药方,密密麻麻许多字,我扫了一眼,甚至很多味药听都没有听过,还有几味万金难买,绝不是等闲人等能用得起的,我只能说,若真有人配了这个毒药来害你,说明够看得起你了。
我并没有仔细研究药方,继续往下看,下面写着红颜劫的毒发症状,中此毒者,毒发之时全身寒气逼人,内心绞痛,这还不算什么,最最阴损的是,无论谁与中毒者肌肤接触,都会全身溃烂。
我想起了第一次我想为司空易把脉,却被他粗鲁地拒绝,还有他毒发时寒冰一样的身体,以及那双他常年戴着的手套,他不喜欢去人多的地方……许多有关他的细节,突然如潮水般涌入我的脑海,头一下子仿佛要炸开了一样,我想了一阵,打算继续往下看,心里却咯噔了一下,因为正好是写着解毒之法的部分被人撕去了。
我不知道这些事之间是否有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但司空易除了离人伤之外,身体里所中的另一种毒是红颜劫的可能性,我心里已确定了个七七八八。
不知道他是得罪了何人,要如此害他,一个离人伤已经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了,再加上一味从来没有听说过的红颜劫,他能平安活到现在,实属奇迹,由此可以得知,司空夜光在他身上下了多少功夫力气。
我想把书合起来,突然发现下一页有一道浅浅的红印子,正是被撕去的部分,书的主人可能没有想到,这唯一的用朱砂笔写的扉页,会浸透纸背印在了下一页上,我打开车里遮着光的窗帘布,放到窗口,对着光线仔细辨认,上面只能很模糊的看清楚几个字,好像写的是回魂碧什么丹,其余的便看不清了。
好歹有些收获,证明这味毒药并不是无解之毒。
我想起司空易第一次毒发时的情景,他性子如此冷漠,性格如此坚韧的人,那次竟然也疼得冷哼出声,由此可见,这毒的毒性是多么霸道,无怪乎用他的血能催得相思豆发芽。我心里有些酸楚,想起司空夜光直至死都没有说完的那句话。
他当时说:“易儿,不要忘记什么最重要,我希望你……”
我想他说的应该是,我希望你好好活着吧。
没有什么愿望比这个愿望更朴实了,而这个看起来最最朴实的愿望,恰是司空易最能达成的。
想起这些日子与司空易相处的点滴,他话不多,又毒舌,但却从未做过伤害我的事,相反在阵紫河中还救了我一命,千里相会,一路相伴,是多么难得的缘分。我心里暗暗下了决定,回家后找宗老头和师父打听一下这两味毒药的消息,看看是否有解毒之法。若能为他寻到解药,也算帮司空夜光了了一桩心事。
我呆坐了半晌,又将《同心录》塞回了木盒子夹层中,掀开帘子坐到了司空易身边,我发现他只有在我们两人时,才不会戴手套。怪不得最初他会问我是否碰了他,想来他自中毒以来,便没人碰过他还安然无恙了吧。
我不得不再次诚心实意地感谢宗老头,赐了我一具百毒不侵的躯壳。
司空易见我悄没声响地出来,头都没偏一下,依旧专心致志地赶着他的马车,他不知道,坐在他身边的人,心境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已经得知了他想要隐藏的大秘密。
心里装了事,以至于我不知不觉盯着他看了好久。
终于他嘴角一勾,眼睛还是看着前面,但已经微微把头往下沉了沉,道:“柴姑娘莫非被我的美色所迷?”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出格,掩饰般地咳嗽了一声,回答:“没……”突然反应过来他对我的称呼,一种怕被戳穿的情绪立刻上升为恼羞成怒:“我是堂堂正正的大男子汉,司空若是再开这种玩笑,就没意思了!”
他笑了笑,不作回应。
我理直气壮地说完后,又有些心虚。明明是我自己先拿这个出来说的,现在却斥责别人开玩笑,这道理说出来自己都有些站不住脚。于是我急忙转移了话题:“我们在路上已经耽搁了好些天,能及时赶到琅轩国吗?”
“赶不到也无妨。”
“啊……”我失望之极,“可我去的主要目的是开开眼界啊。”
司空易干脆懒得理我,看得出他对我这个没有出息的回答很是鄙夷,但我依旧秉承着实话实说的风格,况且现如今,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我已经逐渐习惯了他的说话模式,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尴尬了,反正我说我的,他不回答是常态,若是回答了,我就当自己赚到了。只要想想他每天会老老实实贡献我一小瓶血,天大的事,再大的气,也能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