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他面前没大没小,目无尊卑惯了,即便我说出这么不体统的话,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过平日里我若拿他的婚事开玩笑,他总要羞**刻的,今儿个却皱着眉头,沉默了下来。
“怎……怎么……”我有些紧张,从没见他在我们面前这么严肃过。
他抬起头看我,眸子漆黑如墨,眼中满是担忧:“子颜,景落的婚事怕是要定下了。”
“什么?”我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虽早已有这个准备,但我没想到竟这么快。安心公主苏景落作为皇上和皇后的嫡女,太子唯一的胞妹,自小便是皇后的眼珠子,捧在手心里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我知道她的婚事必不能自己做主,话说回来,我们这些人的婚事,有谁能自己做主呢?
可她年纪还小,不过刚及笄罢了,我原想皇上皇后还要再留她一两年的,即便赶着现在将她嫁出去,也应该千挑万选才对,断不会如此着急。
“知道……知道是谁么?”
苏子仁摇了摇头:“具体的还没定,但应是在赤炀和东胥两国里选了吧。”
我心中一阵打鼓,手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努力安定心神坐了下来。
此次四国皇子前来猗郇求亲,皇上封赏了这么多皇家女儿,我原以为他是舍不得将自己最宝贝的安心公主嫁出去的,毕竟到了其他国家,一辈子可能也再难见上一面了,即便嫁得再好,离乡背井,也难以护得周全,还不如放在自己身边,细细挑选一个人品样貌都上好的人做驸马,驸马不能入仕,不能纳妾,景落人品样貌又是顶好的,自然能够夫妻和美,待以后子仁哥哥登基,更不会亏待自己唯一的妹妹。
原本都能够望到头的美满一生,却被这突如其来的乩语弄得凌乱不堪。
我紧皱着眉头,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若景落都如此,那我……
冷不防手一暖,我抬头看去,见子仁哥哥正担心的看着我,我努力扯出一抹笑道:“我没事,只希望此事若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景落能嫁一个好人。”
好人,呵呵,这个世界如此不公,男子三妻四妾,世人皆会赞一句风流,而女子只能在家红颜枯骨,等青丝化作白雪,若对夫君娶妾心生不满,便能治你个七出之罪。皇帝伯伯是个好人,对我们小辈最最慈祥不过,可还不照样是后宫佳丽三千人,上次封的嫔妃,年纪还没我大。
一生一世一双人,生为皇家女儿,于我们来说不过是个梦。再完美不过,也就是夫君心中留一丝角落与你,相敬如宾罢了。
但我爹爹和娘亲却将这个梦实现了,众人只道瑞王爷风流,但自娶了我娘亲之后,爹爹将一干红颜知己都赶出了府去,从此眼里心里只有我娘亲,再没别人。也正因为如此,爹爹战死,娘亲殉情,世人皆叹人间自是有情痴。
我小时候虽偷偷埋怨过,他们眼中只有对方,完全不为我考虑,但打心底却是羡慕的,若得一人如此,即便每日粗茶淡饭,粗布寒衣,又有什么关系。
我原先想得很好,皇上恋旧,我爹爹是他唯一的胞弟,母亲又是皇后未出阁之前的手帕交,这些年他们对我的恩宠已经说明一切,等我稍大点懂了些世事,想着以后要嫁的人,也不是不脸红的。以后我的夫君,我不求他是个盖世英雄,但一定要是个知我懂我还能宠爱我的好人。
其实这个要求并不难,只需皇上皇后为我细细把关便可,可长大点我便知道,公主这个光环带给我的也许不是美满的爱情,而是虚情假意。所以我故意将自己的名声贬得一文不值,若世人被浮沉名利蒙了眼,便不配和我相伴一生。
原想拖上个几年,精挑细选,谁料却出了这么一回事,原本还抱着侥幸的心理,可景落都要嫁了,我又算得了什么?
“子颜,你别急,我明日就去母后宫里帮你探探口风。”
“别……”我一把握住他的手,忙摇头:“事关国家大事,若是皇上伯伯心中早有打算,问也无用。”
他低头不语,知道我说的没错,若是仅仅靠嫁一个女儿便能使两国友谊长存,何乐而不为?且不论那纸乩语真假,反正就目前的情形来看,对猗郇是大大有利的。
“景落的性子这两年越发沉稳了,只是你……”他满眼尽是兄长的担忧,我心中一软,轻声道:“你别挂心,我在江湖中混了这些年,瞧人眼色的本事还是有的,我只担心景落,她从小性格好强,以前以为她会嫁在皇后伯娘身边,有人护着倒也不怕,现在若是嫁到他国,路途遥远,见上一面都是难事,若真的出了什么事,她又不肯服软……”
他叹了口气,面露哀色:“我泱泱大国,为何要靠联姻来增强国力!”
我急忙去捂他的嘴:“子仁哥哥,都这么大的人了,刚才还说我不懂事,你自己倒是满口混话,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又不是从我猗郇开始的,你以后是要当皇帝的人,怎能这般没远见?”
我见他神色凄凄,知道他心中是明了的,可我这个哥哥啊,最是心软,平日里只喜欢诗词歌赋,对朝堂之事其实并不怎么关心,不过幸好他虽心软,却明事理,是守得住盛世之业的。
我见气氛沉闷,想逗他开心,于是偏着头俏皮道:“这还不好,以后各国都有你的妹妹,你若想去玩,跟妹妹们说一声,若有什么不顺心,看我们不把那些不知好歹的混蛋打死!”
那日最后在我的插科打诨下结束,子仁哥哥知道我想逗他开心,后来便一直十分配合我,嘴边挂着清清浅浅的微笑。
我从东宫出来,一入轿子,眼泪便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身不由己,命不由己,这十六年过得太顺遂,自恃着有一大群人宠爱,便无所顾忌,肆无忌惮,整日里浑浑噩噩,在江湖上扮男子扮得久了,竟然误以为自己和男子有同样的权力,真是痴人说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