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在封山期内度过半个月并且安然归来,孔瞎子感觉自己身上真得有大福报。毕竟在那种极度恶劣叫天天不灵喊地地不应的情形下,没有被逼疯就已经很令人称叹了,而且出奇得是归来的路上没有碰到一只野兽,更遑论那些称霸山林的可吐人言的妖兽。八十万禁山的名号不是凭空得来的,极端之地出异兽,每年死于非命的挖宝者绝大多数都是沦为野兽的口中餐。
“啷咯啷当啷咯里个啷,里个啷当里个啷当,哪家的妹妹最漂亮,我看还是……哎呦,我去!”本来眯缝着眼哼着小曲的孔瞎子正摇头晃脑的走着,此时却瞪大独眼看着在前方不远处向自己爬来的一个穿着单衫的少年。刚来时城门前碰到一个冻僵少年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孔瞎子视之为此次出行最大的霉头,这时看到一个活生生的少年四肢并用在地上飞快得向自己爬行,如此诡异的场景让他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妖树吞噬自己影像,整个人立马颤抖起来。旁边的大个也看到了那个少年,没有见识妖树显威场景的他显然好奇多于恐惧,毕竟这是镇山城内范围。那个少年头发沾满了雪,身上穿着很单薄的一层衣服,以两手及两膝盖为支撑,飞快得向前爬行着。那个少年低着头爬到距离两者几步之遥的地方,或许是察觉到前方有障碍,抬起头看向孔瞎子二人。
好俊秀的少年!
原本处于无端惊恐的孔瞎子脑海中却瞬时被这个念头占据,专门为荣亲王府搜刮世间奇珍异物的他知晓这类俊秀少年如果被送到帝都会卖出多么惊天的价钱,假如不是此番残疾的话,当然即便以这种状态出售也会得到不菲的卖价。诸多念头一冲击,孔瞎子却也恢复了正常。实在是雪山内的场景在孔瞎子内心留下了极为黑暗难以磨灭的记忆,八人进山却只有两人得返。安然回到镇山城后原本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精神有些许恍惚。他仔细看着前面原本爬行后来抬头看到自己转而端坐起来的少年,终于想起这是四九从雪中救回来的那个少年。
真是倒霉催的。
心中大倒苦水,脸上却不动声色。他不明白四九辛苦救治的少年怎么会以这种姿势在这个地方出现,而且恰恰在自己的必行之地上。多年的斗争生涯让他不得不小心,本身这次任务就不可告人,更不能够让镇山众知晓自己是为朝廷办事。私下里揣测心怀龌龊都没有问题,只要不在明面上显露出来就可以。大家都是在钢丝绳上带着镣铐行走,一不留神可就彻底玩完,连翻盘的机会都没有。他等了半天周遭还是没有一丝动静,不由得烦躁起来。其实两人能够坚持到出山已经是极限了,此时他最想做的就是找到一张床美美的睡一觉,而不是在冰天雪地里和一个呆傻的少年大眼瞪小眼。至于为什么感觉这个少年呆傻,是因为自从见到自己二人之后他就一直坐在那里微笑。
“小老弟,你家大人呢?”孔瞎子决定不再这样等下去了,再站下去自己真得要交代到这里了,管它是不是圈套,见招拆招吧。
“你是谁?我没见过你。”少年虽然笑着,但随着孔瞎子二人的走进,眼神里显露出不安。
“我是你孔爷爷,走,咱们回去。”对于复杂的事情孔瞎子向来是快刀斩乱麻,示意大个扶起少年,三人就向城里走去,全然不顾少年的挣扎,即便大个体力透支严重,但是少年体若无物,还是很轻松得被带走。知晓少年与四九的亲密关系,孔瞎子心里不断地盘算着怎么在危机关头把他当人质使用。
三人刚走出半里路,却远远得看到老九慢悠悠的走来,手里还拿着烟袋。与此同时老九也看到了他们,在看到许久不见的孔瞎子架着唐宁归来时,饶是镇定如他心中不免一紧,没有时间去思考两人是怎么在山里安全出来的,以他对孔瞎子的了解知晓对方必然是把偶遇的唐宁当成了护身符。不急不慌,老九还是徐徐向前行。
当初老十看护唐宁一夜之后第二天唐宁就醒了过来,即便不会说话,并且时不时的显露出痛苦的表情,但是整个人的精气神焕发出来。痛苦是因为他体内堵塞的经脉在被疏导,不知沉积多少年的气血要被清理干净是无比浩大的工程,但是唐宁有了活得希望。他还是和之前一样单纯,聪颖。语言上的教导并没有花费大伙多少的精力,不出一个月就已经能够比较流畅的对话了,即便唐宁言语中会有很多漏洞,但是已经能够较为清晰的表述出自己的感受。他对于自己瘫痪在床的状态极为不满,为了不让他产生过多的阴暗心理以及在四九和老十明确表示再大量的运动对他都不是负担而是促进其机体恢复的途径之一的情形下,唐宁开始了自己在镇山城内爬行的日子。两肘两膝盖支撑着前进,从最开始皮开肉绽身体僵硬到后来能够在雪地上顺畅得爬行着,唐宁用了不足一个月。并且还表现出了极强的耐寒能力,他衣着单衫就能够忍受室外彻骨的寒风。言语上还是个稚嫩的少年,但是他不喊苦坚持爬行的强大意志让镇山众们为之动容,一个成年人都不可能在室外爬行数日,渴了就吃雪,饿了回来吃点东西继续外出,困了卧地就睡,当然这样的结果也是很显著的,从最开始蠕动半天才前进几米到后来爬行如飞,并且渐渐得可以用两手支撑起身体,这表明唐宁的机体在这样如此巨大的运动量上有着显著的改变,更加有力量,更加有柔韧性,距离他能够依靠自己力量站起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是有效果就是好的。镇山众最开始极力反对其爬行外出,老九老十还为此打了一架,结果虽并不为人知,但老十脸上挂花却四处溜达,老九数日深居简出,唐宁开始了自己的爬行生涯,大家也就心知肚明。后来看到唐宁一天比一天强健,出于真心关心唐宁的他们也就只得在背后默默地关注着那个不断爬着前行的少年。
闲来无事出去找寻唐宁的老九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跟孔瞎子见面,如同对方拿着一把匕首戳到自己软肋上,痛但还得忍着。
“孔老弟,好久不见啊,我还以为你去见阎王了呢?!”老九笑眯眯得抽着旱烟。
“九哥,你这话说的,的亏兄弟我命大,要不早就交代到里面了。碰上几只豹子,折腾了一顿,折了几个人,挖得货都毁了,这次回去要喝西北风喽。”捉摸不透老九的来意,暗自加大力气把持着少年,孔瞎子强吸一口气说道,毕竟真得到了强弩之末。
“你喝不喝西北风我不管,别让我们喝西北风就成。库里还有点货,正好给我换点旱烟来,就要我抽得这种,剩下的换成药,方子找老十要,这孩子命苦,救好就瘫了,得花大价钱治,但镇山最不缺得就是钱。你赶紧回去歇着,完事赶紧走,还有一堆事要让你办。孩子给放下,想治病就得爬。”吞吐着旱烟,朦胧得看不到藏在烟雾后面老九的脸。
孔瞎子一怔,片刻犹豫,而后跟大个一起把少年架到地上,然后两人步履蹒跚得向旅馆走去。路过老九旁边时,他想看清老九脸上的表情,好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依旧只是看到烟雾弥漫。
“孩子,怎么样?”既然唐宁被放下,老九也就不再去关注孔瞎子的行踪,缓步向前,并没有去扶他。
“九爷爷,还可以,我继续爬了。站起来,迟早。跟你们一样。”
无论是镇山还是外面,都是吃人的世界,如果不会跑,还不如让他一死了之。想起当日老十对他说的话,看着唐宁继续爬的背影,老九吞吸了两口烟,也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