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把我搂紧说:“你要忍忍啊,那是隔壁人家的尸臭,一家老小都叫熊开了膛,还没有埋呢,所以发臭……现在还不能埋呢,得要留着,熊嗅着了味道,还会回来接着吃他们,到时,就给它一枪……”
给它一枪?我在半梦半醒中迷糊地想。
我可能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但是没有办法从梦里醒过来。
给谁一枪?给那只熊吗?还是……
“砰”的一声响……
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是猎枪的声音吗?
我听见人的喧嚣声,马匹嘶叫声……都混杂在了一起,好像是遥远的地平线上传来的,悠悠地在辽阔的星空下回荡开来……
我猛然从梦中惊醒。现实和虚幻梦境的界限被打破了,我耳朵里传来的声响,分明是来自现实的世界。我确定我醒过来了,抬头一望,我还是谁在狭小潮湿的老式火车卧铺里,头顶是低矮的腐朽木板。不知为何,我心里有些不安。远远地,我听到好像有一种奇怪的声响在远方回荡,那是车厢外面呜呜的风声,如同从山谷深处传来的猛兽的悲吼,震人心魄。在怪异的风声中,还夹杂着一些难以言喻的夜声——黑暗的声音,忽高忽低,忽远忽近,如鸟鸣啾啾,如悲猿戚戚,仿佛那声音是从远古传来的。
我忍不住把坐起了身,把眼睛凑到窄小的窗边,想要透过泛黄的旧玻璃,透过焊着钢条的车窗,望一眼黑夜中的原野。
我隐隐约约看见黑暗中有红色的光点,那光点在快速地移动。它们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朝着我们这里来的!随着那些光点离我们越来越近,我依稀听见了它们发出的奇怪的声音——像是金属在碰撞的刺耳噪音,又似乎夹杂着人的喊声和骂声,那些光点在黑暗的旷野中上下跳动,就像坟冢上跳动着的幽幽磷火,又像幽暗的密林中星星点点狼群的眼睛……它们的速度很快,它们离我们越来越近。此时,泛黄的车窗玻璃就像是老旧的电影屏幕,放映着一部年代久远的老电影,我透过着银幕,一点点看着那些红色的光点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看清了,那是燃烧着的火把!是手持火把的人,无数手持火把的人,骑着马,一上一下,在黑暗中快速地跳动着,游移着,像是在朝我们的火车冲过来!
“天哪!”我忍不住大声惊呼。
没有人听见我的呼喊声,车厢里是一片沉寂,隐隐约约可以听见此起彼伏的鼾声,所有的人都睡着了,睡得甜蜜而深沉。
我又朝窗外望了一眼,那些人离我们越来越近,形象越发看得清晰了!
那些骑在马上的人全都赤裸着上身,他们壮实,强悍,长着亚洲人狭长的脸,面目狰狞,颧骨高高耸起,他们手中的长矛和大刀在黯淡的星光下闪着寒光。
完了!一定是劫匪!
我惊叫一声,翻身下床,拉开包间门就冲了出去。
“喂,快醒醒!外面有劫匪!”我大声喊叫。
没有人回应。
“快醒醒!有人要抢劫火车!”我在过道里一边跑,一边胡乱地敲着每一扇包厢的木门。
没有人开门。
没有一个人对我的呼喊有任何反应。
我着急了,随手拉开一扇没有上锁的门,对着包厢里面一通大喊。
仍然没有反应,就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
我冲进包厢,看见里面两个男人分别睡在左右两个铺位上(可能是一对父子),头朝下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样。
“快醒醒,外面有人要抢劫火车!”我走到床头边,冲着他们的耳朵大叫。
他们像聋了一样听不见,仍然一动不动。
昏暗的夜灯下,他们裸露的皮肤显得惨白惨白,就像是两具在福尔马林液里浸泡过的尸体……
我有些害怕,轻轻地摇了摇其中年轻男人的肩膀。
他仍然不动,只是身上的被子滑落下来,我看见他裸露的后背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深色斑块。
我又冲进第二个包间,冲进第三个包间……所有的人都似乎听不见我的呼喊,他们像死尸一样躺着不动,在那一瞬间我甚至感觉自己和他们被隔开在了两个不同的时空……
突然,一阵沉重的巨响,车厢开始猛烈地摇晃起来——有什么东西正在撞击和刮擦火车的铁皮!我只感觉到车速渐渐慢了下来。隔着车厢就能听见外边亚洲人的吵闹声和叫喊声,他们来了!
猛然间,漆黑的车玻璃上映出了一张狰狞的脸!
我吓了一大跳,差点没摔倒在了地上。
那是一张亚洲人的脸,皮肤黄中带黑,颧骨像两个苹果一样高高隆起在脸的两侧——就像电影里的蒙古人。
他隔着车窗玻璃看了我两秒钟,突然抽出手里的亮闪闪的马刀,猛地横劈过来!我还没反应过来,还来不及躲闪,只听见“砰”的一声刺耳巨响,他的马刀折成了两截——窗户上牢牢焊紧的钢条挡住了刀锋,撞击中迸出了耀眼的火花。他气急败坏地吼着什么,突然伸手一拳砸碎了车窗玻璃,一只手胡乱地抓着伸进了钢焊条的间隙!我惊叫一声,不知从哪里来的胆量,我一下扑上去,双手一把抓住他的腕关节,对准他手肘的位置,抬起腿用尽全力猛地给了他一膝盖!“咔擦”一声脆响——反关节骨折!那人撕心裂肺地叫喊起来,全都是我听不懂的语言。
我冲向列车员室——偏远地区的列车,都不配固定的乘警,安全一般都由列车员负责。我一边在车厢里跑,一边扯着嗓子大喊:“土匪劫车啦!大家快起来!”
可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回应我——所有的人都沉沉地睡着,像死去了一样……
外面的吵闹声越来越大了,还没等我跑到列车员室,只听见一阵巨响,列车的门被打开了,伴随着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亚洲人冲上列车了。
说时迟,那时快,我瞅准一个开着门的包间,一猫腰,钻到铺位下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