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说这静水湖里有水鬼,江大胖立马慌慌张张跳了起来,死皮赖脸地跑到张绍正身旁,已然忘了方才还在猜疑张绍正是不是“鬼”的事儿,也忘了刚刚自己有多怕接近张绍正,更忘了原本还想以照顾我为借口往我这留守阵营靠拢。
真是个没骨气的家伙,难怪需要下山历练。像他这种见风使舵的墙头草,我觉着就应该遭雷劈。
我斜着眼瞄了一眼静水湖,观察着湖面的异动,心里虽然忐忑不安,可表面还是装得镇定自若。我也是有尊严的人,怎么能轻易在他们面前丢脸,说了留守就得留守。当然,之前为了生,我是曾放下过自己的尊严给掌门下跪,但那也是无奈之举,谁还没个求生欲望呢。正所谓经一事长一智,我沐嵘雪大难不死之后,必定洗心革面,提升修为,即便不能成为像大师兄玉玑子那样令人生畏的怪才,至少也要成为不被人随随便便欺负的人,否则我才懒得把张绍正甩给我那本被人翻烂了的太虚法卷视为珍宝。
张绍正带着一胖一瘦两人往山坳走,完全没有要等我的意思。
他们该不会真不管我死活了吧?不怕,就算全世界都抛下我,至少我还有龟儿子。不过,我可能对它寄予了太高的期望。
那该死的玄龟纯粹就是个拖油瓶,帮不了我不说,居然还有心情在湖边小口小口呷水,我倒真希望此刻能有个水鬼把这畜生拖走,省得我生一肚子闷气。
夜晚清冽的风,沾着静水湖的湿气,有些刺骨,我的脊背一阵发冷,总觉得背后有人在盯着自己看一般。我的身体瑟缩了一下,吼了一声“龟儿子,我们走了。”
我故意把声音拉大,一方面是为了给自己壮壮胆,摆脱当下紧张的气氛;另一方面则是让那畜生听到我在喊它,希望它能有所回应。不过那不争气的家伙,全然无视我的呼唤,饶有兴致地只顾自己喝个没完,小嘴一张一合的甚是悠闲。我已经对它失去了耐心,不再抱有任何幻想。
眼看着张绍正等人离我越来越远,再不追上,可就真的被落下了。到时真要从水里冒出个什么鬼来,以我的修为,定然难以对付,估摸着又得使这静水湖无端多出一只冤鬼。
我猛地迈开步子,紧追而上。
张绍正冷冷一笑道:“不是说要留守湖边等我们吗,怎么也跟来了?”
我就知道他会这么问,所以在我一路小跑到他们跟前之前,已经想好了对策,编出了理由,便脸不红心不跳地回道:“我也想看看那个神秘的渡船人究竟长什么样,另外那块血玉是我捡到的,我想知道血玉的主人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在渡船人那儿……更想知道他是怎么受的伤,怎么会把那么一块看上去很名贵的玉坠给弄掉了。”
“你这理由虽然听着很扯蛋,不过还挺有说服力。”江大胖这是在抬杠刷存在感吧,又或者是想故意想迎合我、讨好我。不管他是出于何种目的,我都得按照自己的节奏掌握话语权,尽快转移话题。
“三师兄,他们俩修为好像也没比我高多少,为什么不让他们一块儿背太虚法卷?”我拿出那本太虚法卷在他面前晃了晃,表示十分不解。
张绍正不慌不忙地解释说:“他们虽然修为不高,但对法卷的内容还是相当熟悉的,我看这太虚观里唯一记不住法卷内容的,就只有你沐嵘雪。”
“我不信。你看江大胖肥头大耳的,让他背菜谱倒是有可能,至于背太虚法卷嘛,他肯定背不下来。”我蓦地发现自己还挺损的,骨子里有一种“独吃亏不如众吃亏”的奉献精神,正所谓吃亏面前人人平等,能拉一个是一个,反正找垫背的没人会嫌多。
江大胖听后急了,赶忙反驳说:“师姐,你这心眼够坏的啊,我虽然长得胖,可记性不差。我不是吹牛,就这法卷里的内容我可记得一清二楚,甚至能倒背如流。你若不信,可以考考我。我江崇达要是答不上来,以后名字就倒着写。要是答上来了,师姐你就替我洗一个月的衣服。”
江崇达倒着写,岂不就是“达崇江”,听着怎么那么像“大虫浆”,这名字也挺符合他的气质,他也不吃亏。我笃定他答不出来,因而没去想洗衣服的事儿。
我咳了两声,坏笑道:“那我可来了啊,你听好,太虚观修龙虎之法、参阴阳之道,门派绝技可归结为‘一术、一诀、一咒’,那么,这‘一术、一诀、一咒’具体指什么?”
“这么简单的问题你也好意思问出口。这‘一术’指的是通灵术,即召唤术,能召唤出玄龟、白虎、青麒、丹鹤、炎凤;‘一诀’指的是云华真诀,里面又分回生真诀、神速真诀、缚足真诀、郁风真诀、重生真诀、心魔真诀;‘一咒’指的是八卦咒,内含退鬼符、斩妖诀、定身咒、观心咒、破技符、符惊鬼神。”
江大胖自信满满,说顺口溜似的,毫不费力地就说完了。
唬得我一愣一愣的,我对江大胖的敬意油然而生。果然人不可貌相,他不光对答如流,而且富有逻辑性,听上去很有层次感,一点都不凌乱。
我是对照着法卷提问的,他所说的和法卷里记录的也一模一样,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通灵术中应当还有一项内容,那就是邪影真言。可我前前后后翻了数遍那本小册子,都未曾看到关于“邪影”的字眼。
难道真如二师兄宋承风所说,和邪影相关的一切都属于太虚观的高级机密,是不能随意外传的?因而才没有被收入供弟子修习的法卷当中。
我试探性地问张绍正:“三师兄,这本法卷是不是内容不全啊?要不然怎么会没有邪……”
我连“邪影”的“影”字都还没说出口,张绍正就一把捂住了我的嘴,我不清楚他是故意不让我说出“邪影真言”,还是因为我们不知不觉到了一座荒废的坟前需要保持安静。
江大胖和柴扉也不清楚状况,没敢吱声,张绍正细声细气地嘱咐我们:“待会儿我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少说废话,不许多问。”
我们三人乖乖点头。
我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路,百米外有个物体在缓慢移动,用屁股想想就知道是那只畜生在吃力地爬行。我又瞧了瞧面前那座荒坟,看上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这坟的构造有点奇特,就像一张太师椅,两侧分别立着一个石雕貔貅,正中有一块墓碑,碑上只有一个血红的“奠”字。
哪有人会在墓碑上刻“奠”字的?
我和江大胖、柴扉都觉得十分奇怪,张绍正有言在先,不准我们发问,因而我们只能把疑问都憋在肚子里。那种感觉就像是便秘了一个星期,万分期盼着那一坨屎能大发慈悲地到来,却始终不见影迹。
待到午夜时分,张绍正走至墓碑前,也不知他是从哪儿弄来的一个火折子和两根白蜡烛。他将蜡烛点燃,让江大胖和柴扉各端着一根分别站到墓碑的两侧,又吩咐我轻轻用手叩三下墓碑上的“奠”字。
我鼓起勇气,抬手敲了敲。随后立即退回到张绍正身旁,生怕从石碑后面伸出一双手将我拉进去。
坟前点灯,午夜渡人。原来这就是那所谓的规矩,也不知是谁定下的,总之就这么延续了几十年了。说实话,还真够麻烦的,不就一个渡船的嘛,搞这么多花样干什么。然而容不得我发牢骚,我的思维已经不受控制,自己补充了接下去会发生的景象:一个面目狰狞、身形扭曲的老人形象瞬间占据着我大脑的各个要塞,她有尖利的獠牙、熏黑的眼袋、披散的长发、嶙峋的枯骨……
我凑到江大胖耳畔,轻声呢喃道:“这样召唤出来的渡船人,到底是不是人?我怎么觉得不像是在招人,倒像是在招魂。”
江大胖整个人瑟缩了一下,脸上的肥肉抖了抖,却没有直接回话,而是看了看手里的蜡烛,我猜他是想将它交给我,然后自己躲到张绍正背后去。在他实施行动前,我已经远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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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俩可以把蜡烛放在坟头了,不必一直端着。”张绍正命江大胖和柴扉二人回到他身边,让我继续敲三下墓碑。我只能趔趔趄趄地朝前走去,领命照做。
当我利索地完成后,刚准备回身,只见坟头上亮起了一团青色的火焰,诡异地晃动。
那该不会就是人们常说的鬼火吧?
我想我猜得肯定没错,那就是鬼火!因为那团火焰在几次轮番变幻之后,突然显现出一张恐怖阴森的鬼脸。
随后,一个矮小的人影从火光中走出,那张鬼脸贴合着这个人的脸。她的右手拄着一根拐杖,左手提着一盏熏黄的灯笼,灯笼内也有一团跳跃的鬼火,逐渐将她的脸照亮。
我迎着光线仔细端详那个矮小的人,当看清火光中映照着的那张脸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险些瘫倒在坟前。
她的脸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皱纹,凹凸不平的面颊就像是有人用肉一块块拼凑而成。她的眉毛长得犹似两根长寿面,直直往下垂。她那没有瞳仁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就像两颗圆咕隆咚的白球嵌在眼眶里。她的嘴唇极薄且上翘,且有许多裂纹,参差不齐的牙齿裸露在外。
她的身上有一股浓郁的味道,我能分辨出那是桐油味,也就是棺材上常有的气味。
难道她是刚从棺材里爬出来?
我被吓得连连后退。如果这世上有让你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的人,那么她一定属于这种人。不,她不是人,至少到目前为止,我在她身上还找不到一丝活人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