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善笑道:“有你北王爷在旁,谁还敢班门弄斧,英妹的米粒之珠,不下也罢,不过我倒有个主意,素常只知闺阁女子吟诗作画,不想这位林姑娘的棋艺倒是巾帼不让须眉,连一铮都曾输在她的手下,不如依这残局为例,我们赌一下,看王爷能否赢下,不知王爷有没有兴下完。”
人大都有这种脾性,自负棋艺的乐善曾输在黛玉棋下,心里总耿耿于怀,所以带着幸灾乐祸的心思希望水溶也是如此。
水溶心里情不自禁的涌上一种感觉,是欣喜还是期待,恐怕连他自己也分不清,瞥了一眼在旁低头不语的黛玉,水溶道:“好,闺阁之中难得有如此敌手,倒让我出乎意料,我求之不得。”
说完也不理会黛玉答不答应,径自坐到了乐善刚才的位子上,低头审视着盘中的布局,道:“看这棋势,王爷似处下风。”
乐善微笑着道:“所以一铮才请王爷为我扳回劣势,林姑娘……”英郡主轻轻扯了一下黛玉,看看英郡主有些期盼的神情,黛玉抬起头来,轻声对乐善道:“王爷,黛玉棋艺浅陋,如萤火之末,在北王爷面前就如王爷所说的班门弄斧,岂不败了北王爷的兴,还是请王爷下吧。”
乐善还没应答,却听水溶在一边淡淡的道:“莫非姑娘认为本王的棋艺不精,不堪与之对弈,还是姑娘未战心怯,先输了气势,不敢举子。”
黛玉本就是心气高傲之人,况且对自己的棋艺也很是自负,听的水溶慢条斯理的微讽,不由激起自来的好胜之心,秀眉一蹙,道:“既然王爷有兴,那民女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免得败了王爷的棋兴。”
说完,缓缓的坐到了对面,素手捻起一个白子,低声道:“王爷请。”
水溶心里暗暗掠过一丝得意,虽然和黛玉只是见过几面,可却有一种熟稔似乎早已存在,清冷的外表下两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皆是好胜之人,请将不如激将,可惜乐善却不谱此道,也怪不得黛玉不会答应。
清风阁里,静谧而又温暖,看着黛玉捻着白玉的棋子迟迟没有落下,透过映进来的阳光,纤长洁白的手指仿佛透明起来,带着一种令人眩晕的神韵,水溶忽觉得心里竟有一时的恍惚,冷静的心不知何时竟不由自主的跳了起来。
垂下眼眸,水溶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一棋不慎,满盘皆输,看着乐善惋惜的神色,水溶反觉得心里丝毫没有不快,淡淡一笑道:“姑娘好棋艺。”
黛玉浅浅一笑,低声道:“王爷承让了。”乐善在旁笑着道:“北王爷,一铮所言非虚吧。”水溶赞赏的看了一眼黛玉,道:“亦清今日真是开了眼界,想不到巾帼之中也有好手,倒让我们汗颜。”
轻轻立起身来,黛玉歉意的道:“民女不扰叨王爷对弈了,先告辞了。”说完,轻轻使了个礼,便唤着一旁有些站立不安的紫鹃离去。
乐善笑道:“看来还得由我来再和王爷对弈,北王爷,该你执子了。”水溶有些失望的拿起一个黑字,似乎随意的挪揄道:“想不到王爷府里也会藏娇。”
乐善呵呵一笑,道:“北王爷多心了,林姑娘只是暂居于此,与一铮毫无关联,况且如一铮这等粗人,岂不亵渎了他人。”
水溶眼里忽的闪过一丝冷冽的目光,随后垂下眼睑,淡淡的笑道:“本王曾不知以战著称的乐善王爷还有这份细腻的心思,看她棋的布局,心思慎密,胸有丘壑,果不是平常闺阁能有的气度胸襟。”
乐善点点头,没有作声,只是默默地放下一个白子,两人连续下了七八手,终于忍不住,水溶道:“看这棋风,这个林姑娘颇有后唐遗风,平淡之中蕴藏妙招,不经意间层出奇势。”
乐善叹道:“六代书香,三世列侯,这份自来的才气是其他等人望尘莫及的,林姑娘的先父乃是前科探花,扬州巡盐御史,想必王爷听说过。”
水溶道:“是他,怪不得呢,本王多年前还曾见过呢,不想却英年早逝。”虽然嘴上感叹着黛玉的身世,水溶心里的狂喜竟连自己都有些纳闷,拿棋子的手竟有一时的颤抖。
乐善道:“林姑娘的遭遇却有些坎坷,本以为父母双亡后,托庇于外祖家,可谁承想宁荣二府竟下旨抄府,林姑娘只得寄居在城外的庵里,也是凑巧,老夫人去上香,竟遇到了,老夫人念在以前与贾府的情分上,将林姑娘接到了府里。”
见水溶只是望着棋盘,一时没有答话,乐善执子道:“王爷,该你了。”却听水溶突兀的冒出一句道:“那宝玉不就是她的表兄。”
意识到自己莫名的酸意,水溶忙淡淡地掩饰道:“刑部正在呈送贾府的案卷,本王一时想了起来。”
乐善道:“不知对贾府圣意如何。”水溶又恢复了素来的老练和冷静,轻捏着漆亮的棋子道:“圣意难测,只能看一步走一步,如今正是难解之期,谁也不敢妄言。”
乐善叹了口气,道:“像前些年,贾府是何等的荣盛,元妃省亲,一座省亲大观园描进了人间繁华,这才几时,竟落得如此地步,真是世事无常。”
水溶淡淡的道:“走到这一步,也是他们自作自受,本王不信宿命,一切皆在人为。”乐善呵呵一笑,道:“倒是一铮唠叨了。”
急急的跟在黛玉身后,紫鹃低声道:“姑娘,想不到那人竟是北静王,以前二爷常常提起,说北静王如何好,今日一见,果然是好相貌,比起那晚上的样子,真是天上地下,你不知道我一见到他,惊得连魂都不知飞哪儿去了。”
见黛玉没应声,紫鹃自管自的道:“好在他没提那天的事,我还担心着呢,若让人知道了,岂不坏了姑娘的名声。姑娘,我发觉你怎么一点也不意外呢。”
黛玉轻声嗔道:“你这丫头今日怎么这么多话,不开口没人当你是哑巴。”紫鹃道:“好,是紫鹃多嘴了,姑娘小心些,当心脚下。”
此时的黛玉却在想宝玉说过的话:“这是北静王爷送我的,雨天他在府里也是这样穿着,你若喜欢,我再去问他要一套给你。”
轻轻叹了口气,黛玉有些凄凉的对紫鹃道:“紫鹃,快走吧。”
阳光渐渐斜去,水溶立起身来,道:“王爷今日下的好棋,亦清认输,天色也不早了,亦清先告辞了。”
乐善道:“侥幸而已,王爷看来好像是心中有事,一时心不在焉,才使得一铮侥幸取胜,若在平日,一铮是万万赢不下三盘的。”
水溶有些沮丧的苦笑一下,道:“愿赌服输,这样的胸襟还是有的,好了,王爷不必远送。”
王府内堂,水溶恭声给太妃请了安,只见水瑶气呼呼的上前对水溶道:“王兄,你房里的丫头太嚣张了,刚才我还跟三姐说,让她好好管教管教。”
水溶有些不耐烦的道:“又是谁惹了我们四郡主生气了,真是老虎头上也敢拔须。”水琼在旁低低一笑。
水瑶不依不饶的道:“还不是那个紫罗,仗着王兄信任她,连我也不放在眼里,我本想去书房找本书看,谁知她竟不让我翻,还抬出你来吓唬我。”
水溶道:“那确实是我吩咐的,怪不得她,我的书房你以后没事还是少去,要看书去大书房,别说我没告诉你。”
水瑶见水溶不但没有顺她说话,还微微含着责怪之意,不由急道:“她不过是个下人,用得着这样护着,你不管教也罢了,还说我的不是。”
水溶厉声道:“以后不准这样说她,别人我不管,我房里的人你少去招惹。”水琼见水溶动了怒,忙轻声劝解道:“瑶妹,王兄刚回来,不清楚缘由,或许误会了,你别着急,先坐下。”
水瑶委屈的回到太妃面前,道:“母妃,你看王兄,我不过说了他的丫头几句不是,他竟这样凶我。”
太妃若有所思的看着水溶,随后叹了口气道:“好了,都不要说了,我也累了,你们都回房吧,琼儿,你留一下。”
水瑶低声道:“母妃……”太妃挥挥手道:“去吧。”水琼附耳低声对水瑶道:“别生气,你不见王兄今日的气色不对吗,或许是有事烦心,所以才会发脾气的,其实他是最疼你的。”
水瑶望了一眼正离去的水溶,低声道:“心烦也不能朝我撒气,我看王兄对那个丫头就是太好了。”
“不要乱说。”太妃低声叱道:“快回去吧。”水瑶撅着嘴,嘀嘀咕咕的带着丫鬟离开了,只剩下太妃望着她的背影,无奈的叹了口气。
水琼温柔的道:“母妃别担心,瑶妹只是心直口快,不会往心里去的。”太妃叹道:“若是瑶儿能如你这般懂事就好了,虽说你不是我亲生,但母妃在心里拿你和瑶儿一般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