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厚的帐幔掩开了外面深深的夜色,凤藻宫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抱琴山前扶起元妃,轻声道:“娘娘,起来喝药了。”
元妃本来丰皙的玉面尖瘦了不少,雍容的妆容也透着几分惨白,万念俱灰的神色令的抱琴情不自禁的红了眼圈。
缓缓地倚在被上,元妃轻声问道:“抱琴,如今什么时辰了。”抱琴道:“已交二更了,娘娘喝过药就歇着吧。”
一气将玉碗的药喝完,元妃对抱琴道:“那里没有回信吗。”抱琴轻轻地摇了摇头,安慰道:“娘娘别急,或许是王爷没有看到,也或许是正在想办法。”
元妃失望的叹了口气,低声道:“你不明白的,自古庶嫡之争,都是不见血的战争,一两个棋子的得失,对他们来说,是无关紧要的,可对府里来说,却是灭顶之灾啊。”说完,两行清泪汹涌的滑了下来。
抱琴忙上前扶住,道:“娘娘先别伤心,也许是你多心了,看在老国公和娘娘的面上,皇上一定会网开一面的。”
元妃缓缓的道:“傻瓜,皇家帝王最是无情,呆在宫里这么多年,你又不是不知道,可怜老太太那么大把年纪,如何受得了……”
攥紧手旁的锦被,元妃惨白的脸上忽的涌上一份决绝的坚定,伸手拿开身上的被子,道:“抱琴,服侍我洗漱更衣,我要去见皇上。”
抱琴急道:“娘娘,天已经晚了,皇上或许已经歇下了,等天明了再去也不迟。”元妃厉声道:“顾不了那么多了,我们去碰碰运气吧,为了府里的老少几百人,生死在此一举。”
承乾宫里,皇上正倚在龙椅上闭目养神,厚厚的奏折推满了面前的龙案,戴权小心的侍候在一边。
缓缓的立起身来,皇上低声道:“戴权,你说朕算不算个明君。”戴权忙回道:“皇上远小人,近忠臣,体民苦,减征赋,如今四海升平,国泰民安,真真称得上是千古一帝。”
皇上轻笑了一下,道:“你这张嘴,尽拣朕爱听的说,不过朕也觉得,自朕登基以来,朕鞠躬尽瘁,事事躬身,如今国平民和,确实与朕是分不开的。”
戴权道:“皇上明见。”皇上却叹了口气,道:“可为什么他们却等不及了,真让朕心痛啊,他是朕最心爱的儿子,朕答应过先皇后,一定要善待她的孩子,可……他让朕失望啊。”
戴权小心的道:“皇上别伤心,或许只是王爷一时被人蒙蔽,听信谗言……”“对,一定是这样。”皇上不由怒道:“他们仗着以前的功勋,胡作非为,朕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没想到他们竟算计到朕的头上了,这样的人,不留也罢,本来朕还犹豫不决,看来……”说着,皇上威严的龙颜上透出几分绝狠。
抬手拿起龙案上的御笔,皇上狠狠的掷在地上,松脆的御笔一下断成了两节。
值更的小太监轻轻走进来,皇上没有觉察,戴权挥挥手,走了过去,听小太监附耳耳语了一阵,细长的眉毛忍不住皱了起来。
看了一眼仰头闭目的皇上,戴权悄悄吩咐了几句,让小太监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戴权瞅着皇上慢慢睁开双眸,才近前小声道:“皇上,凤藻宫的元妃娘娘在殿门外求见。”
皇上缓过神来,想了一下,道:“出去告诉元妃,朕今日谁都不见。”
不一时,出去的戴权又走了进来,小心翼翼的道:“皇上,娘娘还跪在那里,求皇上赐见。”皇上冷冷一笑,道:“告诉元妃,一切为时晚矣,让她好自为之。”
听到戴权的传话,元妃不由软在地上,抱琴忙上前扶着,低声唤着:“娘娘”,元妃恍惚的惨然一笑,喃喃的道:“为时晚矣,为时晚矣……”
过了好一时,抱琴才扶着已是浑身瘫软的元妃站了起来,踉踉跄跄的向凤藻宫走去,一路上,元妃默然无语,随身跟着的宫女们也鸦雀无声,只听得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提心吊胆的刚进宫门,突然一道血线喷在地上,抱琴惊叫着:“娘娘,娘娘……”众人七手八脚的将元妃扶上软榻,抱琴急声吩咐宫女去请太医。
元妃无力的摆手阻止了,道:“别去了,我歇会就好了,你们退下吧。”等众人悄悄的退下,抱琴给元妃整了整被子,见元妃静静地倚在那里,憔悴的脸上毫无血色。
三更的云鼓声悠扬的传来,抱琴听的元妃轻唤的声音,忙几步走上前去,见元妃正静静地看着低垂的锦幔,神色平静而又凄伤。
过了一会儿,元妃低声道:“抱琴,你跟我多年了,从贾府到宫里,可惜以后再不能一起了。”抱琴不由急道:“娘娘说哪里话,你的病太医会治好的,抱琴要伺候娘娘一辈子呢。”
元妃摇了摇头,喃喃的道:“就像皇上说的,晚了。抱琴,今天是宝玉成亲的日子,是吧,可惜我这做姐姐的不能看着他成人了。”
叹了口气,元妃转头望着窗外,自言自语的道:“就让我这当姐姐的再为他尽一点心吧,让他舒舒心心的做个新郎倌吧。”
抱琴疑惑的看着元妃,见元妃俏丽的眸子闪过一丝决绝的目光,薄薄的嘴唇紧紧地抿了抿,随后闪过一丝苦笑。
宝玉的亲事隆重而又张扬,沉沉的夜色也掩饰不了浓浓的喜气,整个荣国府里笑语喧哗,一直到天色微明。
午后的潇湘馆幽静而又寂寥,竿竿翠竹仿佛也感染了主人的慵懒,显得无精打采,只有偶尔掠过的清风才让院里有了一丝生气。
忽听得有人慌慌张张的推门跑了进来,随后是春纤尖厉而又惊慌的声音:“姑娘,姑娘,宫里的元妃娘娘薨了。”
黛玉也不由一惊,急急的坐了起来,听到动静的紫鹃和雪雁也跑了进来,一起望着气喘吁吁的春纤。
春纤喘了口气,道:“我刚才去东院那里玩,听得老太太房里的丫鬟来唤二爷他们,说听到娘娘薨了的讯息,老太太一下晕过去了,众人正着急着找大夫呢。”
紫鹃望着黛玉,低声道:“姑娘……。”黛玉走下床,道:“紫鹃,帮我收拾一下,我们过去看看老太太。”
等黛玉来到贾母房里,见凤姐、宝玉、宝钗等都在,众人团团围在贾母旁边,暗自垂泪,常来看病的大夫正在给贾母把脉。
看到黛玉进来,宝钗迎上来,悄悄的将黛玉让在软榻一边,低声道:“妹妹别着急,大夫正在看呢。”
过了一时,大夫立起身来,对立在边上的众人道:“老太君只是一时急火攻心才至昏晕,小医先开服药来,吃下就无碍了。不过毕竟老太君年纪大了,要细心调养才是。”
听到这些,众人松了口气,贾琏陪着大夫走出了内房,凤姐忙跟上去对贾琏道:“二爷,让大夫给太太看看去吧,刚才太太房里的丫鬟也说……”凤姐没有说下去,众人自然明白。
宝钗看了看贾母,便拉起伏在一边啼哭不已的宝玉,对凤姐道:“老太太这里还请嫂子和妹妹们照看着,我和宝玉去太太那里看看。”
凤姐道:“也好,你们先去看看,等老太太醒了,我们再过去。”看着宝玉和宝钗并肩缓缓的离开,那一抹背影有一种夫妻之间的相搀相扶,有滴泪渐渐模糊了黛玉的双眸,转过身,黛玉才觉得宝玉离自己是越来越远了。
一连几天,贾母拖着孱弱的身子去宫里哭临,贾府里面也是一片悲声,一众人刚刚还沉浸在宝玉成亲的喜悦里,忽的像天塌了下来,冰火两重天的对比让凤姐等人一时都手足无措起来,一时间里,贾府里的人像没娘的孩子,人心惶惶,杂乱无章。
大观园里也没有了往日的热闹,萧索的秋风吹开了满园的菊花,却吹不去府里众人的悲凉,潇湘馆里,雪雁正和紫鹃在外间里低低私语,里面,黛玉正用帕子蒙着脸歇息,一缕温温的阳光斜斜的映在窗前的书案上。
雪雁低声对紫鹃道:“紫娟姐姐,你说娘娘年纪轻轻的,怎么能说薨就薨呢,听琥珀说,老太太这两天整夜的睡不着,刚一入睡就做噩梦,是不是府里要有什么事了。”
紫鹃低声嗔道:“别乱说。”指了指里间,对雪雁做了个小声的手势,道:“老太太只是年纪大了,心疼娘娘才这样的,你别跟着她们瞎说。”
雪雁小声嘀咕了一句道:“若不是娘娘,说不定姑娘早就和二爷成亲了呢。”紫鹃道:“你这蹄子,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才刚刚好点,若让她听去,岂不又要伤心了。”
雪雁耸了一下肩,低声道:“我不知不觉就说出来了,好在没听到。”正说着,忽听里间传来黛玉咳嗽的声音,紫鹃白了雪雁一眼,忙起身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