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转头看看紫鹃,也不禁笑道:“你这蹄子的嘴是越来越巧了,下次若真的回南,我也不带你。”
紫鹃笑道:“姑娘这话真让紫鹃寒心,紫鹃白白为姑娘操了这么多年的心,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黛玉扬帕扫了紫鹃一下,嗔道:“好了,看在佛面上就带上你,快走吧,老太太怕是要等急了。”
来到贾母房里,见贾母正倚在软榻上,微闭着双目,一旁的鸳鸯正轻轻的捶着肩,见到黛玉进来,鸳鸯附耳低声道:“老太太,林姑娘来了。”
贾母睁开眼,转过身来,道:“林丫头,过来让我看看,这几日气色可好。”黛玉轻轻的坐到贾母身旁,道:“老祖宗放心,我这几日感觉身子轻快多了,夜里的咳嗽也少了。”
贾母眯着眼看了一会儿,边点头便道:“这就好,不过气色还是有些暗,听丫头来回,说你和四丫头去妙玉那儿了,没事和她们出家人说说,心情说不定会开朗不少呢。”
黛玉道:“是呀,经师太一提点,觉得心里轻松多了。”贾母笑道:“这就好,林丫头自小聪明,就像你娘,以前未出阁有时心里闷了,也喜欢看看佛经或者去庵里坐坐。”
听贾母说起自己的母亲,黛玉不禁一阵黯然,随后又想起自己如今已是父母双亡,孤苦无依,更是悲从心来,眼里情不自禁的又蓄满了清泪。
精明的贾母很快觉察到黛玉的心情,握着黛玉的手道:“林丫头,你放心,外祖母一定看着你安排好了,才能闭上眼,否则,我有何面目去见你的爹娘。你娘是我最疼的孩子,看着你,就像看到当年的她。”
黛玉哽声道:“老祖宗……”贾母道:“好了,不说这些伤心的话了,如今看到你这个样子,外祖母就放心了,有些事,都是命里注定的,强求不来的。紫鹃。”
紫鹃忙跑进来,恭声道:“老太太。”贾母道:“好好伺候你姑娘,要什么缺什么自管来回我。”紫鹃脆脆的应下。
只见林之孝家的匆匆进来,对贾母道:“老太太,乐善王府的老夫人来了,说凑巧路过这里,进来找老太太说说闲话。’
贾母一听,忙直起身子,对林之孝家的道:“快随我出去迎着。”随后对黛玉道:“你先回去吧,凡事想开些,身子就好了。”
黛玉道了辞,带着紫鹃慢慢往院里走去。初秋的大观园里姹紫嫣红,比起盛夏更多了一番风韵,两人沿着石径,刚拐过几块巨石,迎面见宝玉正急匆匆的过来。
见到黛玉,宝玉慢慢的缓下了步子,情不自禁地喊道:“林妹妹。”
自懿旨赐婚,潇湘馆里黛玉断情后,宝玉大病了一场,等身子慢慢好起来后,人似乎变了许多,再没有往日的的神采飞扬,对袭人等人也是淡淡的,每天按时上学温书,再不就是默默地到潇湘馆前去坐一下或者呆一会儿,黛玉不请从不进去,谁也不知宝玉心里是怎么想的,众人都暗暗欣喜宝玉终于开窍长大了,只有深知宝玉性子的袭人却有些心惊,但也只能暗暗在心里思量。
看着眼前依然纤瘦柔弱的黛玉,宝玉终忍不住,低声道:“妹妹最近好吧。”黛玉瞅了一眼宝玉,想起多年的心事终成泡影,忍不住还是有些疼痛,嘴里不由酸酸的道:“谢二哥哥关心,我很好。倒是二哥哥要成亲了,要好好保重才是。”
宝玉听的黛玉如此说,忍不住恨恨的瞪着黛玉,道:“我的心你还不知道吗,难道非得让我掏出来让你看看,你才能明白。”随后一把拽起黛玉的手,急切的道:“金玉良缘真不是我本愿,这都是娘娘的意思,林妹妹,你是懂得我的。”
黛玉甩开宝玉的手,低声道:“宝玉,如今你我身份有别,别再拉拉扯扯,让旁人看到又要说闲话了。”
宝玉急的满脸通红,道:“林妹妹,你是明白我的心的,我的心里只有妹妹一个人,可娘娘赐婚,我也无能为力呀,我……我恨不得立时化成灰,让你们明白我的心到底是怎样的。”
看着宝玉着急辩解的样子,黛玉的心却忽的平静了下来,抬起手拿帕子轻轻的给宝玉拭了拭脸上急出的汗,低声道:“是呀,既然你也知道这事无能为力,那还说什么,不管我明不明白你的心,都已经无所谓了,娘娘的懿旨不能违,金玉良缘一定要成,那你还计较什么,解释什么呢。”
看着黛玉平静如水的娓娓说来,宝玉不由愣了,从没见过这样淡定从容的黛玉,缓缓地好像在说一件和她无关的很遥远的事。
宝玉有些惊诧的道:“林妹妹,你……”黛玉轻轻叹了一声,抬头望着宝玉,见他面如美玉的脸微微泛红,额上因为着急竟冒出细细的汗珠,双眸里透着迫切委屈的目光,盯着黛玉,宝玉有些担心的的道:“林妹妹,我……”
黛玉轻轻的摇了摇头,如水的清眸平静而又清澈,轻轻地道:“宝玉,既来之则安之,你也明白自己无力更改,那就由他吧,我刚刚悟了一句诗,你也听听吧,‘本在此山中,方惜身下峰,回望万层峭,高低一般同’。”说完,也不管宝玉呆呆的站在那里,便轻轻地转身离开了。
宝玉喃喃的念叨着,眼睛直直的看着那个白色的背影在自己的视线里慢慢消失,只觉得心里空空的,从这一刻起,宝玉才觉得那个在心里藏了七年的林妹妹最终还是离开了,从此后远的自己只能默默地看着了。
紫鹃匆匆的跟在黛玉后面,见黛玉走得很急,飘起的衣袂不时扫过路边的花草,好容易看到潇湘馆里的幽幽翠竹,才见前面的黛玉长长地舒了口气,缓缓的慢了下来。
跟上前扶着黛玉,紫鹃才发现黛玉肤若凝脂的面上已是清泪成行。
却说贾母迎着乐善王府的杨老夫人一起坐到软榻上,年逾半百的杨老夫人慈眉善目,丰皙的面上总是挂着浅浅的笑容,由于乐善郡王不是承袭的王爷,完全是因着战功卓著、护国有功才封的郡王,所以杨老夫人相比别家王府太妃,少了承袭王府的雍容与高傲,反多了一番随和和亲切。
说了几句应景的闲话,杨老夫人笑着夸贾母道:“老太君真好福气,听南安太妃说,老太君身边小辈们多,没事时就让孙女们陪着解解闷,说笑说笑,惹得我们这些人真羡慕。”
贾母笑着道:“老身哪比得上老夫人呢,乐善郡王年纪轻轻就封王入爵,深受皇宠,谁提起来不夸老夫人教子有方,堪比当年的岳母。”
杨老夫人笑道:“那都是王儿自己的能耐,我这个做母亲的惭愧呀。”说起乐善郡王,杨老夫人不由有些黯然,低声道:“可惜王儿的王妃却……。留下一双儿女,让我这个做祖母的跟着担心呢。”
贾母也道:“老夫人别伤心了,逝者已矣,应该往前想才是。郡王年纪轻轻,老夫人应该尽快张罗才是,成亲后你也可放下担子。”
杨老夫人应道:“老身也这么想,可也得知根知底,知书识礼才是,若是娶了蛮横无状的,让我怎么跟王儿交代呢。”贾母道:“也是。”忽的心里一闪,也明白了杨老夫人此来的用意了。
贾母不由轻眯了眼,脑里却在飞快的盘算起来,虽说是续弦,但乐善郡王乃是御封的王爷,况且年纪轻轻,听宝玉他们说起来,这乐善为人豪爽大气,能文能武,又深受恩宠,掌管兵部,手握重权,的确是不错的人选,只是林丫头的身子弱了些,恐老夫人不喜,三丫头倒是合适,就是身份是庶出……。
虽然心里波澜起伏,但颜面上贾母依然笑着道:“各府里适龄的郡主姑娘多了是,尽着老夫人慢慢挑就是。”杨老夫人笑道:“是呀,这些事也不能急在一时,一切随缘吧。”
又聊了几句,杨老夫人看似无意的道:“听说府里的园子建的很好,上次南太妃说起来赞不绝口,今日正巧无事……”
贾母忙笑道:“如今天气晴朗,老夫人若有兴趣逛园,老身正想出去看看,真是求之不得,鸳鸯,你吩咐婆子们准备两顶软轿,我陪着老夫人去看看园子,另外吩咐凤丫头她们过来伺候,午宴安排在秋爽斋吧。”
杨老夫人笑着谦让道:“我这一时兴起,给老太君添乱了,小辈们就不用过来吧,只我们两个老家伙随处看看,省的她们守着我们不自在。”
贾母笑道:“很是,就依老夫人,其实我也知道,陪着我这个老太婆说笑,她们是没有法子的事。”杨老夫人道:“那是小辈们的孝心,老太君好福气才是。”
贾母也附和着笑了,随后又唤过琥珀,低声吩咐了几句,才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