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胜强觉得有必要和刘金刚见面谈谈。没有想到,他和刘金刚一见面就吵起来了。由于受到房地产行业不景气的影响,二炮的建筑队遇到了麻烦,最近两个月一直没有活干。他埋怨郝胜强没有帮他拿下何耀华的工程,怒气冲冲地说:“强伢,你现在成了总工程师,等项目一上马,你就财源滚滚。几年之后,公司做大了一上市,你就是千万富翁了,腰缠万贯风光无限呀。让你帮忙说句话,都懒得说,哪里还顾及同乡同学之情?”郝胜强也火了,说:“你也不是不清楚,人家的工程早在两三年之前就定下了建筑队,我怎么可能让他改变呢?再说了,你也认识他,和他关系还好,怎么要我说呢,这不是拉屎不出来怪土地佬吗?要是他愿意把工程给你,还要人说吗?”“哼,你现在翅膀硬了。给你牵上线搭上桥,你倒好,吃水忘了挖井人,乘凉忘了种树的。”郝胜强很不舒服,感觉二炮也有一种强迫他报恩的心态,像以前梅家母女一样。他气愤地说:“你这事情超出我的能力之外,简直就是强人所难。”二炮把文件夹朝桌子上一摔,说:“别说多余话了,不帮就是不帮,找什么卵子借口!能不能换建筑队,都是一句话的事。”说完,头偏向一方,不去看郝胜强。郝胜强既尴尬又气愤,本来是为小芳的事情来的,话没有说出口却已经撕破了脸,要是再警告二炮不要打小芳的主意,没准侧面提醒了他。二炮是个心黑手坏的家伙,从小在乡里恶名累累,在南方流窜了那么多年,也染上了不少江湖习气,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郝胜强也没再正面回应,说了句“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就走了。
事后,郝胜强给小芳打电话,让她注意一下自己的安全。小芳感激地说:“嗯。没事的,刘总是因为工程款收不回来,又没有找到大项目,所以脾气不好,他还没对我怎么样。”郝胜强心里很不是滋味,心想,等自己在力天公司完全立住足,就让小芳来这边工作,不用再身处狼窝。
不知不觉,郝胜强在湖滨村住了二十多天,时间不算长,却感觉过得很慢,仿佛几年那样久。梅家没什么动静,他也不主动联系。除了上次姨父作为梅家代表谈过一次之外,再也没有人过问这个消息,就连以前每次都出马的嫂子许丽丽,这次也不再过问。郝胜强心想不过问就不过问,他也不主动联系。一想起那个灰色牙齿的家伙,他就恶心。渐渐地,只要一见到油头粉面牙齿不好的人,他心里就生出一种厌恶,尤其是见到四环素牙,恨不得拿锤子全给敲下来。没有梅家的事情,反而清闲幽静。只是,每次父母来电话问到小梅怎么样的时候,郝胜强心中有些难过,骗他们说她很好。他们要小梅接个电话,郝胜强就借口她上夜班或者去娘家,或者在做什么事情不方便接。父母的口气里渐渐流露出怀疑和警觉,以他们对儿子的了解,从一句话或者一个语气都能判断出来发生了事情。父亲试探性地问是不是闹矛盾了。郝胜强只能尽力敷衍,还假装埋怨他们胡思乱想,有时间多看看电视,照顾好小侄子,能清闲就清闲。父母一生是操心劳碌的命,心里闲不下来,担心了郝胜强的婚姻之后,又惦记着二儿子快点生孩子,他们计划把老二的孩子照看大才彻底养老。
树欲静而风不止,很多事情不是你不去想就能消停下来的,他和梅灵的关系就是如此。学院里前一段时间还流传梅灵红杏出墙的段子,这段时间却变成了郝胜强人一阔就变脸。有了校长的支持,与企业挂上了钩,马上要发财,因此就产生了外心,有了外遇。谣言向来都是说得有鼻子有眼,说郝胜强抛弃家庭,和人在外面共筑“爱巢”,公然过起二房生活。这些谣言多是前实验员韩志国告诉郝胜强的。韩志国虽然在校绿化队,但是他在化院的熟人多,作为化院出去的人,还经常惦记和挂念化院,常回来看看,对化院的情况尽在掌握之中。韩志国知道去年的事情是郝胜强帮了大忙,心存感激,就把听到的流言段子一股脑儿地告诉郝胜强,目的是让他提高警惕,注意院里几股对他不利的势力。郝胜强觉得莫名其妙,但是也不感到意外,毕竟他现在树大招风,就算没有和梅灵闹矛盾的事情,也会有别的谣言。令他不爽的是,张仁瞻似乎以此为把柄,作为打击他的工具。在学院大会上,张仁瞻“谆谆告诫”年青教师,要处理好家庭和工作的关系,端正生活作风,作为高校教师,不能做出有损师德风范的事情。他的讲话针对性很强,每次都瞄着郝胜强,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是最需要告诫的。刘春明也借题发挥,他找郝胜强谈过一次话,绝口不提郝胜强的家庭问题,只是泛泛地谈该如何处理婚姻生活,婚姻生活不当会造成哪些损失,比如令一个人丧失人格败坏事业,影响学校声誉。总之,一番讲故事摆道理之后,他让郝胜强深刻领会。
郝胜强非常气愤,刘春明显然和张仁瞻穿同一条裤子。他的这种“响鼓不用重锤”的教育方式令郝胜强非常恼火。先不问真假,已经认定你确有其事,然后再给一番虚情假意的告诫,让人百口莫辩。这简直就是一种侮辱。郝胜强把遇到的事情在丁子健和师兄弟们面前作了说明,尤其提到张仁瞻和刘春明的“旁敲侧击”。万振涛也很气愤,说:“要不咱们也给刘春明搞些绯闻?”他的话一出口,大家都觉得不妥。在导师面前说这个话,似乎戳到了他的痛处,他和赵莹雪的绯闻一直不了了之,成为一段悬案。邱新风连忙岔开话题说:“现在要想办法阻止张仁瞻成为院长。下学期开学就要确定人选了,按照招聘通知,报名期限两个月,正式人选确定会在七月底。”无论弟子怎么挽救场面,丁子健已经被伤害到了,他脸色一直不好,尴尬、羞愧、难堪,他看似对郝胜强,其实不知道对谁,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一失足,千古恨啊!”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郝胜强被莫须有的谣言弄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吴雯佳却不停地给他发短信,不分时间地点,有时候甚至夜里一两点钟还发。短信内容什么都有,问候郝胜强,请教学习问题,生活咨询,分享快乐和喜悦,讲述趣闻趣事,邀请郝胜强再去打球,转发别人发来的笑话。郝胜强有些不胜其烦,又不好意思说她什么,只能回一条不回一条。为了不影响做实验,他干脆把手机调到静音状态,到闲暇时候再集中处理短信,并且晚上一过十一点就关机。对吴雯佳的短信,郝胜强只回复那些紧急的事情,比如下大雨她困在森林公园不知道怎么回,或者不小心烫伤了大拇指,郝胜强才回复告诉她怎么处理。女孩很精明,后来发给郝胜强的短信全部都是紧急或者危险的事情。郝胜强就纳闷了,怎么一下子冒出那么多重要的事情,不过,好像每件事情都是真的。比如,她说自己在校园逗一只小狗,被小狗咬了一口,郝胜强就劝她马上去医院看看,免得染上疯狗病;又比如,夜晚十二点多了,她还在学校一条僻静的路上走,那是一条恐怖之路,每年都有女学生被奸杀,郝胜强就叫她那么晚不要走那条路;再比如,她说她生病感冒了,什么都不想吃。郝胜强头痛极了,又不得不回短信告诉她该怎么做。她又来短信问郝胜强,什么时候有空再去打球,郝胜强一直也不回,觉得这个女孩有些无聊,也闹不清楚她在捣什么鬼。
郝胜强还是因为“生活作风”问题受到了影响。国家青年科学基金的申报,郝胜强没有通过,理由是技术含量不足。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个借口。技术含量不够,对拒绝科研项目来说,就好比恋人分手时的万能借口——性格不合一样,也对也不对。技术含量够不够,关键还是人决定的。郝胜强就听说过这样一件事情,中科院某研究所一位教授申报了一个项目,无比垃圾,本科生都能看出来是拼凑的。可是,这样的项目竟然获得了国家重点项目的称号。原因很简单,该教授的博士生在国家科学基金会做秘书,看到了项目审核人的名单,偷偷把名单告诉自己的导师。那位教授就和审核专家一一通话,很快就通过了初评。二次审核的时候,如法炮制,最后一个烂项目竟然获得七百万的国家资金。所以,当院学术委员会评定郝胜强的项目不合格的时候,他十分气愤,虽然钱不多,但是荣誉十分重要。这次评上的是另外一个方向的院士的徒孙,是第二副院长的弟子。据师弟于军的观察和分析,张仁瞻极有可能投靠学院的另外一位院士——周院士。学院总共两位院士,裴老和周老,他们的研究方向不一样,但因为都是科学院化学部的院士,而且都德高望重,自然少不了有些暗中较量。不过,他们的关系远远没有到裴老和耿老那般势同水火不能两立的地步。两人都是门下弟子众多,门生较广,平时各走各的桥,各唱各的调,井水不犯河水。如果张仁瞻投靠周老,那算是背叛师门,欺师灭祖。张仁瞻让周老的徒孙获得青年科技基金,算是向周老示好的一个信号。郝胜强再一次感觉事态的严重,不得不及时邀约师兄弟们商讨方针。郝胜强说:“一直没有见到裴老和丁老师采取什么措施,要么是他们甘愿被人鱼肉,要么是有些方法我们还不得而知。不管怎么样,我们能做的就继续做。”邱新风说:“全球招聘院长报名马上要截止了,从目前报名的七八人来看,张仁瞻是最强有力的竞争者。其他的人,要么是国际学术界公认的学术骗子,要么是国内名不见经传的狂妄自大的家伙,他们报名,简直就是为了衬托张仁瞻。”于军说:“那我们绝对不能坐以待毙啊,得想办法阻击。”万振涛也是一脸的愁容,想不出办法。郝胜强说先走一步看一步,也许会有转机。=
郝胜强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和赵莹雪有一夜之情。从去年湖滨约会以来,不,是从八年前他认识她以来,他一直有种感觉,自己和这个漂亮的女孩会有什么故事。而这个故事,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水到渠成地发生了。这件事情的发生,让郝胜强彻底地告别了过去。
六月底送走赵莹雪,郝胜强以为这辈子很难再见到她,再次相见该是苍狗白云,毕竟福州与武汉相隔遥远,她在学校已经声名昭著绯闻漫天。没有想到,暑假一结束,他又遇到了赵莹雪。那天傍晚,郝胜强回湖滨出租房。刚出校门,走到湖滨村的西半部分,看到赵莹雪和一个女孩正朝学校里面走,边走边说,说得很起劲,没有看到郝胜强。郝胜强吓了一大跳,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或者是一个长得像赵莹雪的女孩。可是越走越近,没错,就是她。郝胜强叫了声:“赵莹雪!”赵莹雪也很吃惊,惊奇有人忽然叫她。郝胜强走过去,疑惑地说:“你,怎么又回来了?”赵莹雪没有以前白,似乎被海风吹得更健康了,别有一番风情。她说:“什么话呀,我就不能回来吗?”那意思好像是郝胜强暗示她名声不好,不该回来。郝胜强连忙说:“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没想到这么快又能见到你。”郝胜强认为赵莹雪应该头也不回地离开武汉,然后十年不和同学老师来往,躲在一个僻远的地方独自疗伤,留下一段令人嘘唏感叹的故事。十年之后又忽然冒出来,天下闻名,那时候这十年前的是是非非都是沧海桑田。郝胜强都已经删掉了赵莹雪在福州的电话号码。很显然,事情不是按照郝胜强设想的那样发展,他这么快又看到了赵莹雪,而且她看起来非常高兴,这大大超出了他的想象。赵莹雪说:“我回来拿一些上次没有带走的东西,东西都放在朋友这里。”她侧了一下头,示意旁边带眼镜的女孩是她的朋友。“那你什么时候回去呢?”“这个嘛,还没有定,可能要呆几天吧。反正都是暑假,开学前回去都行。”“噢,吃完饭了没?我请你们吃饭吧。”郝胜强看看赵莹雪,也看看那个眼镜女孩。眼镜女孩认为郝胜强这个眼神是要赶她走,就说:“莹雪姐,我先回去了,要收衣服呢。晚上寝室十一点关门,要是回来的话赶早。”说完,拉也拉不住地跑了。赵莹雪说:“跑得那么快,又不是色狼追来了。”郝胜强嘿嘿一笑。
这一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郝胜强也说不出对赵莹雪是什么感觉,情绪挺复杂。他穿的是T恤衫和短裤,趿拉着拖鞋,带她朝湖边公路旁的大排档走去。这个大排档离去年郝胜强请赵莹雪吃烛光大餐的地方不到五十米远,档次却不只五十米的距离。路过去年那家餐厅,他无限感慨,今非昔比,回首往事也只能暗自感叹。郝胜强问赵莹雪在新学校怎么样?生活是否习惯?环境怎么样?该问的都问到了,一片关怀之心很明显。赵莹雪一一回答了郝胜强的提问,总的情况是不好也不坏。她也问了郝胜强怎么住在这个地方,是不是离婚了。郝胜强模糊地解释了一下,理由和所有夫妻闹矛盾的理由一样:性格不合。他们吃的是烧烤,还点了水煮带壳花生、风味虾球、皮蛋小葱豆腐等下酒菜。酒已经喝过四瓶了,赵莹雪悠悠地说:“这里的湖风,有点像福州的海风。”话音刚落,一股夹杂着水腥的风吹来,遮阳伞噗噗作响。远处湖心依旧灯光荡漾,映现出一片诱人的温馨。一切如昨,想起上海那个柔媚的夜晚,以及去年的湖滨幽会,还有六月的欢送宴,郝胜强觉得无限忧伤。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只是觉得命运无常,身不由己。他有些想哭,却挤不出半滴眼泪。他觉得人的成熟就是心一点点变硬,硬得像牙齿一样最后慢慢钙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