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胜强买完单，他们往回走时，已经快九点了。城市亮了，一片灯火通明。何耀华和林建鹏才发现这个地方如此令人吃惊，因为几米宽的马上路已经摆满了桌子，桌子边也坐满了人，一片喧哗嘈杂，看上去如同一片满是人的海滩。他们想出去，还得靠挤，嘴里不断地叫“借过、借光”，才算走动了十米。三人好不容易走到中间。郝胜强看到前面有个男人拿着手机，大声巴咋地说：“在吉庆街，和QQ群里的人聚会。哈哈，美女当然不少哦，都是美貌少妇啊！叫你来，你不来，你个憨佗！”郝胜强厌恶地看着这个向朋友炫耀的男人，目光跟着他回到他那张桌子，想看看都是些什么人在搞QQ群聚会，还有他所谓的美女少妇。目光半圈扫下来，满眼皆是轻浮浅薄之人，年纪都不小了，好似那种不良少年的中年版本，有的浮浪浅薄，有的猥琐不堪，但又都虚张声势，一副财大气粗成功人士的派头。他们男女间隔坐着，每人面前都立着几瓶啤酒，男人女人都夹住烟，好几个男人都把手搭在女人的后背和椅子之间，是那种想揩油又不敢明目张胆的样子。郝胜强鄙夷地看着距离五米远的桌子，吃惊地发现侧面一个女人有些熟悉，好像是梅灵的闺蜜童明明，仔细看时，果然是童明明，正和人攀酒。再看隔着童明明的人，正背对着他的穿吊带裙的女人，竟然就是梅灵。她穿一件蓝色吊带裙，背对着郝胜强这个方向，她身边就是刚才打电话的那个猥亵男人。刚才听猥亵男人打电话的时候，郝胜强心里就闪过一个念头：最近梅灵不会也是参加这样的聚会吧？但是他又觉得不会，因为梅灵说聚会都是和以前那些熟人玩。真没有想到，她竟然就是参加这种聚会。郝胜强感觉全身要喷血了，一股热血直朝脑门上冲，脑袋发晕。那桌子人正谈得高兴，都站起来要碰一杯，猥亵男人趁机用手扶着梅灵的后背，被梅灵嘻嘻笑笑打了下来，两人都若无其事。郝胜强简直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他不相信自己的老婆也参加这种QQ群聚会，尤其是和这群烂人一起聚会。那个猥亵男人竟然满口四环素牙，说 “为了我们美好的明天干一杯”，样子极其恶心，梅灵却安之若素。再看那些女人，一个个穿得艳俗而暴露，看起来像小姐。郝胜强甚至怀疑有男人就是带小姐去聚会的。他愣在那里，虽然脑子里热血沸腾，外表却冷到极点，好似一块冰凝固在地面。林建鹏有些奇怪，略带不屑地说：“郝博士，郝博士，你喜欢那种女人？哈哈，不过也是，庸脂俗粉吃着香，吃饱了鲍鱼银翅，偶尔来道家常菜换换口味。看来你也是个重口味的人，哈哈。”最冲动的那一刻过去了，郝胜强竟然没有了过去质问梅灵的动力和勇气，他担心在老板面前丢这个大丑，这样会令他抬不起头。他机械地跟着何耀华和林建鹏一起走，身后又传来聚会者的喝彩欢呼声，像一把把刀在割着他的心脏。梅灵又一次带给他羞辱，就如同上次跳钢管舞一样。
郝胜强努力地学习和关注时尚，勇于接受新事物，时时处处以城市男人的标准要求和规范自己。可是，有些事情，哪怕是全世界人都说他老土，他也不会接受。比如网络交友。他认为网络是虚幻的，通过网络建立的关系都不能长久，因为人与人交往难免有矛盾，一旦遇到困难和纠纷，很多人一定会想，既然对方是在网络上认识的，那么我可以再通过网络认识更多更好的人，不用考虑解决矛盾，而是去寻找没有矛盾的人。如此一来，所有的感情也都转瞬而逝，没有基础。除了理论分析之外，还有三个活生生的例子，让他极端痛恨网络交友，无论是结识恋人还是一般交友。一个是赵莹雪的例子，曾经有段时间，博士们谣传赵莹雪有了男朋友，一位高大英俊的军官，家庭背景也相当不错。那时候，郝胜强正是博士毕业的阶段，留校的事情没有完全确定下来，论文答辩又处在最紧要的关头。此时听说赵莹雪有了男朋友，心情非常痛苦，感觉如同世界末日一般。痛苦之后，他真心祝福她，希望她能幸福。后来，她的军官男友却不了了之。他从韩娜娜那里得知，赵莹雪是在征婚网站上认识那个军官的。军官在南京当兵，赵莹雪还去南京和他见过几次面。后来，她发现军官很普通，没有QQ上说的那样有显赫的家庭背景，加之其他的原因，两个人就分手了。韩娜娜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带着猎奇的神情，同时又能看得出她的幸灾乐祸。郝胜强就问：“那她算不算是被人骗色骗财呢？”韩娜娜说：“不算吧，她是心甘情愿的。”“她是心甘情愿的”，这话像一个哑铃击中了郝胜强的脑袋。自那之后的两年时间内，他几乎不再对她有什么幻想，甚至有时候还在心里骂她犯贱。可是，骂归骂，还是对她放心不下，只是默默关注而已。直到他结婚之后，他才算“原谅”她，也更能体会一个单身女人的难处。不过，他还是不赞同通过网络方式的征婚。新闻报道中时常有网络骗子犯案的报道，尤其是有个案件令郝胜强印象深刻：广西一个小学文化的丑陋农民冒充德国医学博士后，骗财骗色，骗了几十位大城市女白领。他被抓后，还有十多位大龄女性给他发短信诉衷肠。看了那则报道，郝胜强恶心了好几天，想到赵莹雪曾经也通过网络征过婚，心想她会不会也被人骗过，那个军官是真是假？她是否还被其他网友骗过？这样一联想，郝胜强简直痛不欲生，自己的女神竟然会被别人任意糟蹋，想怎么玩弄就怎么玩弄，想怎么骗就怎么骗。他极端痛恨这种网络交友，另外一个例子就是陈明贵的硕士生刘文波，他就充当了网络骗子的角色。也许是在黄为婚姻讲堂的启发之下，也许他从来就是这样，刘文波经常趴在电脑前聊QQ，尤其是常进QQ聊天室，还经常搞所谓的“群交”（QQ群交友）。他自己好几次遇到刘文波带不同的女孩在校园里面逛。他听说刘文波经常寻找一夜情，和不同学校的女孩搞网友见面。甚至有一次，他在卫生间隐约听到刘文波向另外一个硕士生夸口，大意是他勾引到了一个有夫之妇，两人在床上缠绵，女人还给男人打电话说和女同事在一起。作为老师，郝胜强不好说他什么，也没有办法管他。郝胜强见不得QQ，一见人聊QQ就有气。在丁子健的实验室里，有几个硕士由他带，他就规定，实验室不许装QQ，谁装谁就别进实验室。有人背地里说郝胜强看似现代，其实还是一个农民，是现代文明的抵触者。郝胜强却想，难道城市文明就是纵容每个人放纵自己吗？在家里，他很反感梅灵聊天，她却说她的QQ只是加一些熟人，交流股市信息，也加了几个群，都是和赚钱相关，不是交友群。郝胜强虽然心里不愉快，但是也没有办法。在学校他能管住自己的学生，在家却不能那样管老婆。否则，梅灵的妈妈会说他们家没有现代家庭的民主气氛。
郝胜强前后判若两人，刚才还兴致勃勃充当向导，转眼间变成了个闷葫芦，勉强应付何耀华的问话，还差点和别人吵起来了。他们一路“艰辛”，总算是走了出来。何耀华说：“郝博士，酒喝多了？”郝胜强说：“是有点头晕。”林建鹏不相信，说：“这一点酒哪里能让郝博士头晕？我看是看上美女心动了吧？走，我们找个地方醒醒酒去。”郝胜强忍受着屈辱和气愤，有种豁出去了的感觉，不像以前那样一听到去洗脚按摩就忙不迭地跑开。何耀华见郝胜强似乎有些心动，趁热打铁，说：“那好，林总，安排一个好一些的地方，你们一起放松放松，我有事情先走了。”林建鹏和郝胜强送何耀华离开。老板走了，他们随意多了。林建鹏对武汉的休闲场所了如指掌，他想拖郝胜强下水，趁机拉拢和他的关系，一会儿就亲兄热弟了。他说：“我们就去‘红牡丹大酒店’，那下面有个‘太极洗脚城’。按摩放松之后，如果想休息，直接去酒店。”
林建鹏开的是天籁，一路疾驰直到洪山广场附近的“红牡丹大酒店”。路上，林建鹏告诉郝胜强，何董在武汉有个小家，包养在一个高档住宅小区。郝胜强并不觉得意外，甚至觉得何耀华有二奶才正常，如果没有，反倒不正常。梅灵和四环素牙的那一幕还在脑海中浮现，他感觉胸口憋着熊熊燃烧的烈火，一股窝在体内无法排遣的毒气，他几乎有抓狂的感觉。武汉每家报纸都有“情感讲述”栏目，每天都是以几大整版的篇幅刊登情感故事，内容不外乎出轨、偷情、婚外恋、乱伦。这些故事的主人公绝大多数是通过网络和QQ认识，故事的主要关联工具也都是网络。泛滥的情感成了一种病，几乎每个人都得了这种病，需要偷情和出轨才能医治。最令郝胜强不能接受的是，中国人似乎全然接受了西方的情人观念，找情人在都市已婚男女之中成了一种时尚。他认识好几个已婚男女，几乎把找情人当成了一种生活方式。他们不但没有丝毫的情感挣扎与思想斗争，反而背着配偶在别人面前得意洋洋地炫耀。郝胜强吃惊地发现，城市人的婚恋观念已经如此超前，不再需要那种忠贞不渝从一而终的爱情。记得以前读博士的时候，他和黄为都是单身，两人关系不像现在这么僵。有一次，他们讨论隔壁师范大学中年文学教授第三次娶自己的女研究生，两人争执了起来。黄为说：“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中年教授为了爱情，勇敢地放弃无爱的婚姻，冲破世俗的观念，一娶再娶，爱情至上，充分表明了社会的进步。”郝胜强觉得黄为简直就是放屁，他说：“难道为了所谓的爱情，可以玩弄一个又一个的女性，可以不停地娶自己的学生吗？爱情有了，道德在哪里？责任在哪里？”黄为说郝胜强简直土得掉渣，说他太关心别人的私生活，其实还是一个农民，农民意识已经钉进了他的脑子，老虎钳都拔不出来。郝胜强异常苦恼和困惑，他不明白，所谓的现代文明难道就是容许一个人到处乱搞？就可以以爱情的名义一次又一次离婚再娶年轻学生？郝胜强实在接受不了，自己所向往的城市生活是这样的。他搞不清楚生活本来就是如此，还是自己遇到的都是特例。他甚至反省自己，难道真的是自己农民意识浓厚，心理阴暗，只对人家的私生活感兴趣，才造成了他对城市生活的认识吗？他找不到答案。
太极洗脚城的档次很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进到了五星级宾馆。服务员都一脸迷人的职业笑容，一身职业套裙，每人都带着耳机，随时和大堂沟通。光洁的大理石地板，反光的石材墙面，能当镜子使。人来人往，非常热闹。林建鹏要了一个两人间。包间里面也非常豪华，环境非常不错，墙面上有平板电视，两台躺椅，女招待热情地接待他们。郝胜强心怀忐忑地躺下去，虽然心里有些别扭，但是感觉却很舒服。林建鹏对女招待说：“要两位漂亮些的按摩师。”林建鹏要了一个牛奶的，郝胜强不知道要什么，迟疑了一会儿。林建鹏说：“你来个中药的吧，强肾健体呢，洗完了也好去活动活动。”不一会儿，两位女按摩师出现在门口，一致带着迷人的笑容说：“很高兴为你们服务。”郝胜强被她们合唱式的问候逗乐了，心情稍微舒展了一些。两个女人，其实应该说是女孩，年纪不大，长得端庄健壮，尤其是胸部，大得令郝胜强不好意思看。她们穿一身丝绸短袖仿唐装，笑盈盈地要过来服务。林建鹏却忙伸手拦住说：“等一下，你们先出去一下，把招待叫进来。”女招待来了，林建鹏生气地说：“怎么搞的啊，都长得那么丑，是练柔道摔跤的吧！换人，换人，给我们找两位漂亮的。我还是点702，你看看她有空没空。”女招待连忙赔礼道歉说：“不好意思啊，老板，马上给你们换。”一会儿又叫来一位女孩，林建鹏问郝胜强是否满意。郝胜强非常不好意思，他心想人家做这个也不容易，如果拒绝会让那个女孩特别难堪，连忙说，就这个，就这个。林建鹏勉强对女招待说：“今天看在兄弟的面子上就算了，以后再弄这么丑的，别怪我投诉了。”女招待不仅没有难堪，还一个劲儿地赔笑脸道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