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如何得知他是一个左撇子呢?”“你自己也注意到庭讯中法医对死者伤痕的鉴定了。那一击打在左侧,紧挨着他的后背。你想想看,如果他不是左撇子,怎么会打在左侧呢?当父子两人争吵时,他一直藏在树后面,而且还在那里抽烟,因为我发现了雪茄灰。我对烟灰有过专门研究,因此推断他抽的是印度雪茄。我为此下过很大工夫,你知道,我还特意写过专题文章来讨论一百四十种各异的烟斗丝、雪茄和香烟的灰。发现了烟灰后,我接着在四处寻找,就在苔藓里找到他扔的烟头。那无疑是印度雪茄的烟头。”
“那你怎么知道他是用雪茄烟嘴的呢?”“我看出他没有叼过烟头。所以他应该是用烟嘴的。雪茄烟末端的开口,不是嘴咬的,而是被刀切开的,但切口并不齐整,因此我判断是用一把不锋利的削鹅毛笔的小刀切的。”
我说:“福尔摩斯,你在这个人的四周撒下了天罗地网,他无处遁形了,你还拯救了一条无辜的生命,就像斩断了套在他脖子上的绞索一样。这一切无疑都是朝这个方向在发展。可那罪犯到底是……”
“约翰·特纳先生来访。”服务生打开我们卧室的房门,将客人引进来。我们的客人仪表堂堂,只是看起来很眼生。他脚步迟缓,一瘸一拐,肩膀沉重,看起来老态龙钟,但是他那皱纹密布、坚毅庄重的脸和健壮的四肢,表明他有充沛的体力和十足的个性。他卷曲的胡须、灰白的头发和异乎寻常的下垂的眉毛组合在一起,赋予了他高贵和权威的风采,只是他面色灰白,嘴唇和鼻端显现出青紫色。我看得出他已病入膏肓。
福尔摩斯落落大方地说:“请坐,想必你已经收到我的便条了?”“是的,守门人已经把你的便条送交给我了。你说,为避免风言风语的流传,你选择在这里跟我会面。”“我想,如果我拜访你的庄园,人们会因此议论纷纷的。”“你为什么要跟我见面呢?”他以绝望而又疲倦的目光注视着我的同伴,就像他的疑问已经得到解答似的。
福尔摩斯说:“是的。”这是回应他的神色,而不是问话。“是这样的。我已经知道了麦卡锡的一切。”
这个老人低垂着头,以手掩面。他喊道:“愿上帝保佑我!不过,我绝不会让这个年轻人蒙冤的。我可以保证,如果巡回审判法庭判定他有罪,我会出庭作证的。”
福尔摩斯严肃地说:“听你这么说,我感到非常高兴。”“要不是考虑到我亲爱的女儿,我早就说出来了。假如她听到我被捕了,她会非常伤心的。”
福尔摩斯说:“你也许不至于被逮捕。”“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是警察。我替你女儿办事,是她请我到这儿来的。不管怎样,都要让小麦卡锡无罪开释。”
老特纳说:“我不过是个垂死之人。我多年前就身患糖尿病,马上就要走完我的人生了。我的医生说,我可能活不过一个月了。可是,我宁愿在家中死去,也不愿病死在监狱里。”
福尔摩斯走到桌子旁边坐下,拿起笔,在面前放了一沓纸。他说:“只要告诉我事情的真相,我会如实记录下来,然后由你签字,这位华生医生是见证人。为了拯救小麦卡锡,我答应你,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否则我是绝不会出示这份自白书的。”
那位老人说:“也好。我不一定能活到巡回审判法庭开庭,这对我来说并不成问题,我只是不愿意让爱丽丝震惊罢了。现在我要说出事情的经过,这段往事很漫长,但讲述它倒用不了多长时间。
“你不了解这个死去的麦卡锡,他简直就是恶魔再生。这是千真万确的实话,老天保佑你这辈子都不会被这样的人抓住把柄。整整二十年了,他一直紧抓着我不放,他毁了我的一生。我首先告诉你他为何要咬着我不放。
“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初,那时盛行开矿。当时我还是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热衷于冒险。我和一帮坏蛋合伙,整天饮酒作乐,开矿失败之后,我们就去做了绿林强盗。我们总共六人,生活放荡不羁,时常抢劫车站和过往的马车。我当时的假名是巴勒拉特的黑杰克,即使是现在,那个殖民地的人们仍然对巴勒拉特帮记忆犹新。
“有一天,一伙运输黄金的车队从巴勒拉特出发开往墨尔本,我们伏击了它。这伙车队由六名骑兵护送,我们也是六个人,双方势均力敌,不过我们刚开枪就打下四名骑兵。我们这边也损失了三个人才抢到这笔钱。我拿枪指着马车夫的脑袋,饶了他一命。他紧眯着眼睛一直盯着我,好像要牢牢记住我的脸部特征似的。上帝保佑,如果那会我当场打死他,后面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了。这个马车夫就是现在的麦卡锡。
“我们成功地弄到了这笔黄金,发了大财,并顺利来到英国。在英国,我和同伴们分道扬镳,各奔前程,我下决心从此金盆洗手,过上正常本分的生活。这份产业当时正在标价出售,我买了下来,并用我的钱做了一些好事,希望可以弥补我在那段荒唐岁月里的所有罪行。我还结了婚,尽管妻子早逝,却还有亲爱的爱丽丝陪伴着我。甚至当她只是个小婴儿时,她的小手就似乎有种魔力,指引着我走上正道。总之,我悔过自新,竭尽所能弥补我过去所犯下的错误。本来一切都很顺利,直到麦卡锡出现。
“我当时进城办一件投资的事情,在摄政街碰见了他,他当时衣衫褴褛,还赤着脚。
“他抓住我的胳膊说:”杰克,我们又见面了,咱们会如家人般相处的。我们只有父子两人,你就收留了我们吧。如果你不答应……这个国家可是出了名的奉公守法,警察随叫随到。““就这样,他们来到了西部农村,我再也无法摆脱他们了,从此以后,他就在我最肥沃的土地上生活,而我却分文不收。我惶惶不可终日,无法忘记往事,不管我走到何地,他那狡猾狰狞的面孔总是如影随形。爱丽丝长大之后,情况更加糟糕,他很快看出,比起警察,我更害怕爱丽丝知道我的过去。他不择手段要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不管是什么,我都可以给他,土地、金钱、房子都无所谓,但只有一样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妥协,他竟要我的爱丽丝。
“你看,他的儿子和我的女儿都已长大成人,我的身体不好,他决心让他的儿子插手我的所有财产。但是,这件事我绝对不能答应。并非我不喜欢那个小伙子,但只要一想到他身上流着他父亲的血,我就无法忍受,所以我绝不能让他那该死的血液混在我们家的血统中。无论麦卡锡怎样威胁我,我都坚决不答应。我对他说,就算他使出最毒辣的手段我也不在乎。于是我们约好在两家之间的那个池塘见面,以便讨论出一个结果。
“当我到达那里时,他正和他儿子谈话,我只好在一棵树的后面边抽雪茄边等待,等到他独自一人时再过去。但是,当我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我简直愤怒到了极点。他正在极力催促他儿子向我女儿求婚,根本不顾我女儿的意愿,就像她是大街上的妓女一样。一想到这个恶魔竟要处心积虑主宰我和我最爱的一切,我简直气到发疯。我能否冲破这个束缚呢?我已经没有多长时间可活了。虽然我的头脑还清醒,四肢也相当健壮,但我知道自己的一生已经快要结束了。可是,我过去的秘密和我的女儿啊!只要我能让这条罪恶的舌头从此沉默,那么,无论是这秘密还是我的女儿,就都可以保全了。
“福尔摩斯先生,我就按着我所想的那么做了,就算再来一次,我也要这样做。我罪孽深重,为了赎罪而一辈子担惊受怕也是应该的。但一想到我的女儿也要承担和我一样的厄运,我就无法忍受。我像打倒一头凶恶的野兽一样把他打翻在地,心中没有一丝不安。他的儿子听到他的喊声就跑了回来。此时我已躲回树林,但我不得不跑回去取回那件我遗留在地上的大衣。先生,这就是全部的事实真相。”
老人在写好的自白书上签了字。福尔摩斯立即说道:“行啦,我无权审判你。只希望我们永远不会因为这样一种诱惑而失去自我。”
“先生,我也希望如此。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考虑到你的健康情况,我不愿意做什么。你自己也知道,你很快就会为你的行为而在比巡回审判法庭更高级的法院接受审判。我一定保存好你的自白书,除非麦卡锡被定罪,否则我们将不会让任何人见到它。我们保证为你保密,无论你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
那位老人庄重地说:“那么,再见了。当你临终之际,想到曾让我安宁地死去,你会因此而感到安心的。”说完,这个魁梧的老人就摇摇晃晃地走出了房间。
福尔摩斯沉默许久,然后说:“上帝保佑我们!为何命运总是捉弄贫困穷苦而又孤独无依的芸芸众生呢?每次听到类似的案件,我都会想起巴克斯特的话,并说:”上帝保佑夏洛克·福尔摩斯可以找到真相。
福尔摩斯写了若干充分有力的申诉给辩护律师,因此巡回法庭宣告詹姆斯·麦卡锡无罪释放。在那次和我们会面之后,特纳先生还活了七个月,现在已经去世了。或许不久之后就会出现这样的情景:他们的儿子和女儿终于在一起过着幸福的生活,他们根本不知道,在过去的时光里,他们的上空曾被不祥的乌云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