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一睁眼,阿惜就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扯过放在木椅上的衣服,麻利地套在身上,一溜烟地往厨房跑去。
可是人呢,人都到哪里去了?阿惜看看厨房的小桌子,擦得干干净净的,上面的紫色纱罩下面有一盘煎得两面焦黄的馒头片、一小碟糖渍大蒜头,还有一碗绿豆稀饭。原来他们早走啦。阿惜颓然地坐在木桌边的竹椅子上,想:你们不带我去,我自个儿去。
此念一起,如电光石火照亮了阿惜的心情。去狮子山是要穿过屋后的那片大竹林的,这个阿惜知道。竹林里的竹子比起去年越发地葱茏了,地上落满了竹叶,累积得几乎有三四厘米厚了,踩在上面,舒适极了,暑热一下子就消退掉啦。
竹林居然有一棵兜子树,这是阿惜以前没有见过的。阿惜高兴极了,往兜子树下跑去。阿惜看见,兜子树的树根下,有一溜青青的石板。
阿惜有些迷惑了,竹林她也是来过无数次了的,以前怎么没有见过兜子树没见到青石板呢?阿惜有些犹疑地踏上了青石板。
青石板弯弯绕绕的,颇有些曲径通幽的感觉。走着走着,青石板忽然中止了,面前赫然是一片草地,这草地就像是竹林刻意围起来的一个美丽的、规则的圆。
这个圆是如此完美,似乎这些竹子有生命一般,约定好制造了这么一个美丽的草坪。回去吧,阿惜慌慌地向来路走去,可是青石板呢,哪里有青石板呢?四围都是竹林,别说青石板了,连青石也没有一块儿。阿惜终于察觉了这个地方的诡异。
忽然狂风大作,这风来得猛烈极了,在风里似乎夹杂着呜咽声,这呜咽声让阿惜的心里好难过。阿惜止住了脚步,仔细听了听,才发现呜咽声似乎是竹林在狂风的吹动下发出的声音。阿惜暗笑自己小题大做了,又往前走。那呜咽声却一阵阵、一阵阵钻入耳内,凄惨无比。
这声音,似乎像麻鸭的沙哑叫声,又像黑夜里狼王对着圆月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吼叫。阿惜头皮发麻,抬起脚来,就要逃出竹林,忽然背后传来一声惊叫,是动物惊慌失措的叫声,阿惜忍不住回过了头去。阿惜看见了一只兔子,可是这是一只兔子吗?阿惜又怀疑自己的眼睛了。
阿惜见过的兔子,毛不是灰色,就是黑色或者白色,可这只兔子的毛色呢,真的说不好,应该说是一只灰色的兔子才对。可是这兔子身上的灰色,似乎是银灰色,又似乎是灰蓝色,梦幻一般,叫阿惜说不清应该说是什么色泽好,而那毛色里还偏偏透露出来高贵气质,阿惜不自禁地觉得自己如此卑微。
那兔子又是惊慌失措地叫了一声,径直逃到了阿惜的脚下,偎在阿惜的脚上,阿惜感到了兔子全身的战栗。阿惜四下张望,忽然竹林里飞起一条蛇来。这条蛇通体黑色,乌油油的黑,头顶上还有个鲜艳的鸡冠子,就像大公鸡头顶的冠一样,红彤彤的,看来这就是鸡冠蛇了。阿惜惊骇不已,下意识地想护住小兔子,可是这只兔子似乎是怕带给阿惜灾祸似的,又惊叫一声,往草坪中间逃去。那蛇显然拿定了主意,一定要吃掉这只兔子,又一个起落,向兔子逃窜的方向扑去。
阿惜折下了一枝竹枝,就在这枝竹枝被折下的时候,竹林里发出了一串长长的、闷闷的叹息之声。阿惜管不了那么多了,拿起竹枝就赶到草坪中间去打鸡冠蛇。鸡冠蛇高高地叫了一声,声音就像公鸡啼叫一般,一个飞身消失在茫茫竹海。紧接着,一个清脆响亮的声音叮叮咚咚地响起来:“青石板板石青,青石板上钉银钉,银钉多数不清,一个一个亮晶晶。”
阿惜脱口而出:“星星。”就在阿惜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一阵风吹来,所有的竹子都弯下了腰。这阵风是如此地凉爽,也是如此地奇怪,风里有沙沙的声音,仿佛有人轻轻地踩在竹叶上。阿惜觉得身边流动的不是风,是生命体的呼吸。阿惜刚刚因为紧张出的一身汗全部都冷却了,汗毛竖了起来。阿惜脚下冰凉,低下头一看,是水。水正从草坪深处涌出,整个草坪已经变为了一个清潭。天哪,这水涌动的速度真快,一会儿一定会把阿惜淹没的。阿惜再次想逃离这个有着些许诡异的地方。可是阿惜走到哪里,水跟到哪里,阿惜茫然不知所措。
竹枝从惊慌的阿惜手中掉落了。竹枝丢在了水里,一声脆脆的响声,仿佛是刀剑相碰一般,阿惜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她下意识地想从水里跳上去。忽然青雾弥漫,雾气飘飘忽忽,连阳光都遮蔽了。令人惊奇的是,凝聚的雾气居然如此地像个少女,头发挽在脑后,高高地梳成了一条马尾辫,衬托得少女如此地富有生气。
她睫毛又浓密又长,显得碧绿的眼珠富有神采。更奇妙的是少女的衣服,也是如此清晰,是一种阿惜说不上来的亚麻色,和普通的亚麻色绝对不一样,这颜色是那样祥和优雅,却又不夺主人的半分神韵。
是幻象!阿惜反应过来。阿惜忽然想起刚刚得救的那只小兔子,她四处张望,却没有看到。雾气中,阿惜看做幻象的少女轻轻地抬起了她白皙的、圆润的手臂。她的两只手不间断地结着各种美妙的、神奇的手印。
草坪已经不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泓碧绿碧绿的潭水。阿惜恐惧极了,然而又一桩怪事发生了,仿佛空中有什么吸力一般,水潭里的水被拎了起来。阿惜抬起头来,看见了那个她视为幻象的少女。少女的双手不断地变换着动作,被吸上来的水在少女的手中以飞快的速度流动,阿惜的眼中看不到水了,而是一条条舞动起来的银带。
接着,一个细微的声音响起,深潭、竹林、潭水都以极快的速度流动起来。周围的一切似乎在弯曲、在凹陷、在变形,阿惜不知所措。就在这个时候深潭开始分裂,阿惜掉了下去!就在阿惜感觉自己的身体坠落之时,有一只纤细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手。阿惜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身在半空之中。
握住自己手的就是那个被自己视为幻象的少女。阿惜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她身上感受到了勃勃生机。
“我叫凯瑟琳。”
少女轻轻地笑着,拉着阿惜落在一棵几乎可以碰着云彩的大树的树冠之上。原来他们来到了一个很原始的深山老林。
“凯瑟琳?我叫阿惜。”
阿惜看着这个飘逸、灵动的少女,机械地重复了她的名字。
“是的,阿惜,我被我的母亲禁锢在了你们的空间,被封印在一枝竹枝上。只有当谜语解开,竹枝折下,且与水相遇的时候,才能解开我的封印。”
阿惜愣住了,难道这种玄而又玄的事情被我遇上了?--“封印?异度空间?”
凯瑟琳说:“是啊,相对于你们所在的空间来说,我们所在的就是异度空间。”
一条银灰色的弧线划过,那只美丽的、优雅的兔子再次出现了,它温顺地依偎在凯瑟琳的怀里,凯瑟琳把脸紧紧地靠在小兔子身上,像是感到了很多的温暖。
阿惜说:“凯瑟琳,这只兔子太可爱了,它是你的宠物吗?”
凯瑟琳的明亮的大眼睛一下子变幻为沉沉的迷雾,她幽幽地长叹一口气:“现在不是了,现在她已经是我的亲人,唯一的亲人。”
凯瑟琳轻轻地用她玉一般晶莹剔透的手指轻点着小兔子的鼻尖,说:“酸梅儿,那个潭水是你弄来的吗?”
小兔子竖着两只耳朵,依然温顺地站着。
阿惜说:“凯瑟琳,它叫酸梅儿?”
凯瑟琳笑了:“是的。那一年,我才刚刚五岁,我非常喜欢喝冰镇酸梅汤,可是母亲说太凉了,我就偷偷地在后花园自己做冰镇酸梅汤。刚刚做好,忽然,我看见玫瑰花丛里,一只魔鹰正在捕捉一只小兔子,我顺手使出了冰钻,打得魔鹰疼痛不已,魔鹰只好回去了。”提起幼时的开心事,凯瑟琳的脸上现出了飞扬的神采,“赶跑了魔鹰,我刚想用刚刚学会的火焰魔法煮一银壶酸梅汤,却看到这只小兔子正在大嚼特嚼酸梅呢。”
阿惜脱口说出来:“没看出来,这小兔子还挺贪吃的。”
凯瑟琳扑哧笑了:“所以我就叫它酸梅儿了。”
这时候,阿惜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凯瑟琳,刚刚你说封印你的是谁?”
“我妈妈。”
“是你妈妈?天哪,你妈妈怎么会封印你?是不是你考得不好?就算考得不好也不能把你封印啊。”阿惜愤愤不平了,她一拉凯瑟琳,“走,咱们去找你妈妈说道理去,她怎么能这么不尊重孩子?”
凯瑟琳说:“阿惜,你坐下。我们这个世界和你们不同,我们生下来就具有通灵的能力。你看。”凯瑟琳将额头上戴的水晶饰品拿下,阿惜这才看到凯瑟琳的额头上还长着一只眼睛。这只眼睛很大,很美。阿惜张大了嘴巴。
凯瑟琳说:“我的魔法力量在我们魔法学校里可是顶尖的呢。”
“哦,我明白了,一定是你仗着比别人学得好,老欺负人,老师告诉你妈妈了。”
凯瑟琳说:“你说什么啊?我欺负人干什么?”
“那你妈妈为什么将你封印?”
凯瑟琳的脸上满是悲伤:“封印算什么?即使是封印,也比待在一个到处是人,却没有一个人肯对你笑一笑、肯和你说话儿、肯睁眼看你一眼的地方强。”
阿惜听凯瑟琳说得如此悲苦,不由得轻轻拍着凯瑟琳。
凯瑟琳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肯听她吐露心事的伙伴,她索性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儿地都说了出来:“以前,妈妈很喜欢我,我是妈妈的掌上明珠。可是自从参加了三方大会后,妈妈对我的态度彻底改变了。”
忽然凯瑟琳伸出手来紧紧握住阿惜:“阿惜,谢谢你看得起我。”
阿惜被凯瑟琳的郑重弄得有些不自然:“这有什么!”
“我宁愿别人把我杀了,也不肯被别人漠视,被别人像看空气一样看!谢谢你,阿惜。”
阿惜对凯瑟琳再三的感谢没有放在心上,她心里好奇的是那个世界,阿惜问道:“三方大会是什么?”
凯瑟琳说:“阿惜,三方大会是我们这个空间最重要的大会。就像你们的空间一样,我们空间也会有战争的。但是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愿意诉诸武力,毕竟流血、牺牲、生命的凋零也是我们这个空间难以接受的事情。因此我们人类和魔族约定三百年开一次大会。”
阿惜诧异地说:“三方大会是不是指应该有三个不同种族参加的大会呢?”
凯瑟琳扑哧笑了:“阿惜,我一生下来就听说三方大会什么的,习以为常了。你今天这么一问,我也觉得三方大会这个名字有些古怪呢。明明只有两个种族参加的大会却叫三方大会,真的是有意思极了呢。”
原来凯瑟琳还是第一次觉得这个名字古怪呢。其实这很正常,人们总是对自己熟知的事情熟视无睹。凯瑟琳的微笑鼓励了阿惜,阿惜又开始问起来:“魔族又是什么样子?和人类一样吗?”
凯瑟琳也愣住了,她并没有亲眼看过魔族,只好就把自己所知的告诉阿惜:
“我听说魔族和我们人类性情不同,魔族喜欢一切血腥、暴力、黑暗的东西。我们人类和魔族一向是面和心不和,只是大家都不愿意撕毁约定,想保持一个暂时的平衡。因此三百年一次的三方大会,历来都是两界的帝王参加。”
阿惜忽然心里一动:“凯瑟琳,你刚刚说你妈妈参加大会了?”
“是啊,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妈妈是我们人族国家--珍珠帝国的女皇,她当然要参加了。”
原来凯瑟琳是一位公主啊,阿惜兴奋极了,忘了自己待在树冠上,一下子蹦起来:“你是公主,你是高贵的公主?”
话刚说完,阿惜就像树上掉落的苹果一样掉了下去。
这棵树可有一千米高啊,阿惜可是普通的女孩子,这样掉下去,还有命吗?凯瑟琳玉一般晶莹剔透的手指一点,那琥珀色的指甲开始变长,变长,变成了柔韧的飘带,轻轻地拉住了阿惜,就在凯瑟琳想把阿惜拉回来的时候,一团黑紫色的烟雾笼罩住了阿惜。
凯瑟琳往回抽飘带,却发现飘带上根本就没有任何东西,更别说感受到阿惜的生命了,看来紫雾将阿惜困住了。凯瑟琳恼怒不已,手抱酸梅儿,飘然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