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兰
十三世纪
年轻的爱尔兰冒险家们在一个山崖上的大帐篷中躲避狂风。尤里奇·德·内斯里桌子上的食物被他们一扫而光,尤里奇自己却几乎什么都没吃。他们边吃边说,讨论了爱尔兰领土的争端以及炼金术士不厌其烦的旅行。快到中午时,德·摩塔尼--这个占星家忠诚的仆人--已经在旁边的空地上搭好了另一个临时帐篷。奥克里根兄弟被奥斯加囚禁了五天,这次出逃使他们精疲力竭。现在对着一桌丰盛的晚餐和美酒,他们毫不客气地开始狂吃海喝。然而诺莱格却和尤里奇一样,只吃了一小点儿。
“费兹威廉大人,您愿意和我到山崖上去散散步吗?”尤里奇的精力出奇的好,他问道。
“乐意之至。”
狂风吹打着他们的脸颊。诺莱格和尤里奇沿着悬崖上一条狭窄的小路静静地走着。年迈的炼金术士手中拄着一根乌木拐杖,上面还镶嵌着宝石,十分精致。虽然已经80岁了,可是他没有一点动作迟缓的迹象。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各自欣赏着周围的景色,直到尤里奇打破了沉寂,他的话十分出人意料。
“年轻人,那位身着铠甲的黑发士兵是你的母亲吧?还有那位在湖滩散步的女人,那是马里湖的修道院院长费安娜吧。”
诺莱格停下了脚步,打量着这位长者,不明白这个人为何会知道自己在奥斯加的囚室中看到的幻象。尤里奇见状会心一笑。
“年轻人,你不知道我是谁吧?你的祖父威廉没有跟你提起过我吗?”
“他去世的时候,我还很小。”
“威廉·费兹威廉可是个激情澎湃的人。来,咱们再继续走走。”
“尤里奇先生,如果您说的是真的,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我在她们身边看到的水怪又是谁呢?”
“这个尊贵的生物一定是科沃克(Kervorok),我从它友好的眼神中就认出来了。”
“那您是怎么猜到那位女士就是我的母亲呢?”
“人们一般不会询问一个占星家的能力源泉。不过,如果已故的威廉有时间跟你讲我的故事,他肯定会告诉你我能够预言未来,还能从遥远的地方探寻人们的梦境、思想和他们看到的幻象,尤其是像你这样的人。”
“像我一样的人是什么意思?”
“就是同你一样,思想能够在时空中旅行的人。渡海时我一看见你,就立刻发现你有这种能力了。不过你能和那条巨大的海蛇交流这一点,还真是让我震惊。”
诺莱格不发一言,他还无法驱散自己记忆中海蛇灰色眼睛流露出来的神情。
“年轻的骑士,你的父亲以一种全新的样子出现在大海中,他认出你了。”
“我的父亲!您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是怎么知道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心里很清楚这一点。我敢肯定。”
“我的母亲会怎么样呢?”
“恐怕她将会经历更多,而且日后会更加艰难。不过,根据你梦中所见,我相信这一切还没有到来。”
“费安娜院长看起来很虚弱,可能快要不行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梦境也不会揭示出一切。”
“我父母不在身边的这几年,一直是那些亲爱的山鸦帮助我和母亲进行沟通。一直以来,都是费安娜在马里湖修道院照顾我父亲,直到他们接到了这带有最后一线希望的任务。”
“最后的一线希望正是你父亲神奇的变身,这令所有水怪都大吃一惊。许多水怪现在都知道了强大的海蛇--萨拉克的出身。”
“萨拉克……”
“是的,从今往后他就叫这个名字了。”尤里奇说道。
“您和他交谈过了吗?”
尤里奇摇摇头。
“他的性格让人难以捉摸,总是在大海中流浪。正因为如此尊贵,所以总是受到水怪们的围捕。也就是说,水怪们从他的眼睛看出了他人类的血统,因而无法认同他的存在。可是我一点也不担心他的处境,不少水怪都告诉我他有着无与伦比的力量。”
“您和所有湖泊、海洋里的水怪们都交谈过了吗?”
“我只是跟他们的其中几个有过交谈。夜晚降临之后,或者我的思想和水怪们的相遇时,我才可以跟他们进行交流,有时候也通过一些鸟在其中传话。”
“据我所知,费安娜似乎也拥有这种能力。”
“正是如此。她的能力更加不可思议,许多水怪都很尊重和敬仰费安娜院长。从前,我曾在马里湖修道院待过些日子,和费安娜一样同马里湖尊贵的守护者托格朗有过接触。不过,他告诉我的那些秘密,后来我都和费安娜分享过了,这和她这些年来收集到的信息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在我的有生之年,费安娜是我见过最特别的一位女士。只不过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太久太久了。”说着他陷入了沉思。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和表兄们必须到马里湖去寻找她们。没时间耽搁了,我们必须即刻启程。”
“科沃克可不住在马里湖。他的巢穴被水怪们称作’寂静王国‘(le Grand Royaume Solitaire),从这里去要走好几天,苏格兰人称这片湖为罗蒙湖(loch Lomond)。我认出你梦中的地方我曾多次造访,相信费安娜和你的母亲很快就会到达那里。通过乌鸦的传话,我和这只水怪进行了沟通,他告诉我费安娜和迪尔德丽马上就到,并且还将遇到一些危险。他会给她们一些建议,必要的时候也会帮她们脱险。”
“将来我一定会尽力报答您的恩情。”
尤里奇没有回答,他和诺莱格一起掉头,准备返回帐篷。几分钟后,尤里奇又一次打破了沉寂。
“年轻的诺莱格,你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你能给我的。首先,我很富有,拥有数不尽的财富和渊博的学识。其次,我很长寿,并且拥有神奇的能力。你唯一能够给我、也能够令我满意的东西就是时间。然而你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即使我是个占星家、炼金术士、预言家,我也会面对死亡,这是世上任何人都无法抗拒的命运。所以我的人生除了给予别无其他。而你呢,年轻的战士,恰恰相反,你需要接受生活赋予你的一切。如果说从现在开始你必须学会些什么的话,那就是休息。咱们赶紧回到帐篷中,摩塔尼已经准备好了一切,你需要好好恢复体力,前面将是漫长而艰辛的旅程。”
夜幕降临,三个爱尔兰年轻人在帐篷中熟睡着。尤里奇·德·内斯里和山崖上最年长的乌鸦乌洛克(Hourox)交谈后,乌洛克飞上天空,朝着科沃克的湖泊--“寂静王国”飞去。
肯尼森·麦克肯尼的将士们和北欧海盗的战斗持续了七个小时,直到太阳升起后,这场战争才宣告结束。尽管损失惨重,但是肯尼森·麦克肯尼的将士们又一次击退了入侵者。迪尔德丽化身为英勇的利姆·费兹(Liam Fitz),加入到了这场空前的战斗中。苏格兰士兵起初把这个陌生人当成是普通的无赖,现在已经完全接纳了她,毕竟是共同出生入死的同伴,更何况她还救了他们首领的性命。
当时激战正酣,敌方的一个大块头穿越了层层路障,悄悄地靠近了肯尼森,一下子把他打昏了。正当高高举起武器准备袭击的时候,迪尔德丽及时出现并打败了他。她拖着首领毫无知觉的身体,把他带到了安全的地方,然后把手放在他的伤口上,口中念了一句很短的咒语,肯尼森就醒了过来。令所有人大吃一惊的是,刚才还昏迷不醒的肯尼森马上又投入战斗,一直坚持到作战胜利。
傍晚,多楠岛(L’ile de Donan)的城堡沉浸在一种超然的平静中,只能够听到浪花拍岸和小溪汩汩的流水声。谁也不会想到,就在几小时前,这里还是厮杀激烈的战场。
肯尼森头上的伤口简单地包扎着,他透过窗户向外看去,战士们正忙着清理战后的尸体。每当他在遇难者中看到熟悉的面孔,眼神就会变得更加黯淡。
“利姆·费兹到了。”他的参赞说道。
“好的,让我和他单独待一会儿。”
肯尼森的士兵退下了,迪尔德丽走了进来。她走近壁炉,壁炉里无数的柴火烧得正旺。
“告诉我,利姆·费兹,作为一个有治愈能力的人和一个作战如此英勇的将士,你为什么会流浪至此呢?”
“我的治愈能力很有限。尊贵的肯尼森大人,是您强烈的意识使您苏醒过来,我只是从您的内心深处把它们唤醒罢了。而我的故乡爱尔兰,在很久之前就被敌人占领了。”
“为什么你不奋力把失去的土地夺回来呢?”
“这说来话长。”
“我有很多时间可以听。”
“可是时间却是我最缺少的东西。”
“你愿意把本名告诉我吗?”
“当然了,”迪尔德丽笑着回答说,“我的名字叫作迪尔德丽,是尼亚尔的女儿。”
“你到底在寻找什么?迪尔德丽,尼亚尔的女儿。”
迪尔德丽没有回答。
“你根本不需要对我有所隐瞒。”
“我得去救出一名无辜的囚犯。”
“囚犯?”
“她是我姑姑,是一个修道院的院长,名字叫做费安娜。人们认为她是个巫婆,要把她带到格拉斯哥去受审。”
肯尼森的脸开始变得严峻起来。
“在马里湖的修道院,我一直受她庇护。最近我找到了一个水手和一条渔船,准备将她救出来。”
“您的名字对我来说并不陌生,肯尼森·德·麦克肯尼,费安娜跟我提过您好多次了。”
“两天前,一行人马路过我们这里,他们载着一个女巫朝南边去了。她被绑在一个小囚车上,身上穿着奇装异服。村民们都嘲笑她,把她当作恶魔的女儿,我不知道竟然是你姑姑。我怎么会知道呢?他们的队伍中有许多诺曼士兵,所以抓住你的时候,我的将士们还以为你也是这支队伍里的一员呢。”
迪尔德丽没有力气再回答。
“她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呢?”肯尼森问道。
“我需要一匹坐骑,肯尼森。我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你刚经历了激烈的战斗,已经精疲力尽了,难道又要固执地冲进另一个险境和浩劫中去吗,善良的迪尔德丽?”
“我不能放任费安娜受苦或是含冤死去。”
“你面对的是主教和贵族们的审判,他们拥有强大的军队,单凭你一个人的英勇激愤是无法抗衡的,还是留在这里和我们待些时日吧。”
“‘待些时日’是什么意思?”
“现在天色已晚,等到天亮的时候,我会召集最骁勇善战的士兵让他们陪你一同前往。”
“您是想让他们一直跟我到格拉斯哥的大门外吗?那您就要和统治阶级正面冲突了。还是您想要反对教会的决定呢?尊敬的肯尼森大人,您的敌人已经够多了。您的城堡有一半已经被摧毁了,谁也不敢保证北欧海盗还会不会再回来。我一点也不怀疑您的真诚,不过,我认为一个将士坚持到战死,总好过一百个将士从战斗开始就弃甲而逃的好。”
肯尼森走近迪尔德丽,双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肩膀上。
“这件事根本看不到希望,你还挣扎什么呢,迪尔德丽?我确实没有能够配得上你的珠宝,也不能把你在爱尔兰曾经拥有的城堡还给你。可是在这里,这是我的领地,偶有征战但是终能被将士们平息,雨露总是慷慨无限,湖边吹来的风温柔和煦,这片土地总是充满了希望。”
在这几个礼拜中,迪尔德丽遇到了许多危险,可是没有什么比这灼热友善的目光更触动她的内心了。突然,她意识到了自己一直被迫和最可怕的敌人作战,却把一个最重要的东西丢在了心底的角落里:那就是她自己。走近肯尼森,接受他的请求,看起来这是那么容易;忘掉从前的一切,重新开始正常的生活,也是那么容易。她把他的手放下来,不过紧紧地抓在了自己的手里。然而,尽管自己的目光一直盯着肯尼森的眼睛,可是却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在西堤国的弟弟最后的话语:“大地会宽恕加勒特的,同样,她也会宽恕你的。”她的命运是不是也在大海和湖泊中,和自己的挚爱在一起呢?还是说,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大地赐给自己的礼物?这些问题在她的脑海里反复出现,直到尼斯湖长老娜尔达拉的气息、目光和话语又重新浮现:“……你将会战胜今后的一切困难,然后拿回水晶和费安娜的‘绿皮书’。什么都不要想,放轻松,只要记得我们的思想可以穿越湖泊和海洋传达给你。”
迪尔德丽知道没有什么能够阻止自己。
“我今晚就独自离开。”
“你还会回来吗?”
“亲爱的肯尼森大人,如果我回来的话那肯定就是以另一种形式出现了,祝您幸福。”
她松开肯尼森的手,退了出去。
迪尔德丽手里拿着长矛,头上戴着面罩,穿过了连接多楠岛和大陆的桥梁。天空乌云密布,好像预示着即将到来的痛苦。迪尔德丽沿着湖边的小径向南走去,突然停下了脚步。她听到一阵马蹄声正朝着自己的方向驶来。四个骑士骑着马朝她飞奔而来,还牵着一匹黑色的骏马。
“利姆先生!”最前面的人大叫道。
迪尔德丽一下子认出了这个有些肥胖的士兵,当自己被捕时,就是他一直嘲笑自己。迪尔德丽点头致意,胖士兵把马停在他的身旁。
“我们的首领肯尼森大人命我们前来把这匹骏马交给您。”说着他指了指这匹健壮的公马。
“把它交给我?这匹骏马?”
“它现在归您所有了。”
“你们的大人弄错了吧,你们心里肯定和我一样清楚。要是我有心偷你们的战马,恐怕你们永远也赶不上我。”
胖士兵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这正是肯尼森大人想从您那儿听到的回答。”他说道。
“这样的话,他有没有什么话要你转达给我的?”
“他说您没有一匹好的坐骑,而它是我们这里唯一配得上您的骏马。”
“这匹骏马叫什么名字?”迪尔德丽抚摸着马头问道。
“利姆大人,据我所知这匹马还没有名字。”
“这样最好。既然如此,就称它为‘多楠’好了,以纪念这里--它出生的岛屿。”
“在马背上有一件斗篷,以便您可以遮风挡雨,还有一个装满食物的葫芦。尊贵的大人,万事小心,愿上帝保佑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