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爷爷才是强人,年轻时喜欢玩摄影,光荣地成为了器材党,机身机头都是极品货,钟爱德国品牌。后来全都放弃了,因为感觉“玩物丧志太费时间,还是赚钱有意思”。可惜“文革”时候都被毁了……身为资本家,过着白天被批斗、大强度劳动到累瘫,但晚上还坚持学习的生活。结果“文革”结束后,自学完成了日语和德语,程度已经可以做翻译,也有人请他去,毕竟改革开放了嘛。结果爷爷他老人家大彻大悟,安心在家休息,说是累了一辈子也该退休了,然后就是我出生了。爷爷他老人家又变身为超级保姆,不许别人碰我一下,于是小狐坚强地完成了家里蹲的幼儿园时期。
匿名网友:
我爹初中文凭的底子(成分不好),18岁进厂,自学成才,一年内拿下中专及自修大专文凭。无师自通,吹拉弹唱,样样在行,进了厂文工团,一笔板书,无人能敌。做工干到七级钳工(最高级),自制二胡、电风扇,结婚自己设计的捷克式家具(相当时髦,还在),还不停,副厂长也不要了,进了经委、市委、再到局长,临退休前居然负责网站维护。我的天啊,还不停,退休后一年半,竟写了一部30万字的剧本。我在想,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了。
猫小九×俞伈抒:
我也有个无敌老爸。几项运动的运动健将(专业级别),自己修电器,装电器,拆电器。家里的木工、电工、水工、装修工全部他一手搞定。枕套、被单、窗帘、汽车座椅套,全部手工,鱼缸自制。摄影——几十年前自己就洗照片;刻章——一手好字,发短信写文章比我这个伪文艺女青年有水平。这样就算了,人际关系处理无敌,绝对是一全能外交家,最后,30年前栽我妈一美女手上。
终于有人阻止他了。
我爷爷也很神,高级铜将,尺的刻度是靠他们几个铜将的模板做标准压制的,我连线都画不直,好难过。爷爷用两块石头就能开锁,怕几个儿子调皮做坏事,就没教他们,于是失传了……柚子:
这老爹真牛!我老爸退休后,自己做九连环、在院子里支单杠、做秋千。我上次回家看他从地里劳动回来,一进门就在单杠上后空翻,接着跳绳。59岁的老头体力无限,我看了真是满眼黑线……天堂麻将桌半年前我外婆去世了。前阵子我妈又问起外婆之前做的十字绣抱枕我有没有留着,我很想跟她解释说,我觉得留下的东西不如留下的回忆重要,但估计她无法理解。我从来就不是个喜欢睹物思人的人,人生已经太多负累,带在身边的东西越少心里越轻松,背着太多负担总有一天要把自己压垮。我们一起经历过的那些记忆已经是无价之宝,再要生硬地塞进一个纪念品里,又能发挥多大功能呢?好比我出门旅游也不爱买纪念品,来过就是来过了,不需要跟谁或者自己证明什么。结果最后,我再三劝阻仍然挡不住她在我打包行李的时候硬往箱子里塞,面对这样的情感压力,我总难以逃脱更难以启齿。
由于从小生活在上海,远离我妈在大明湖畔的娘家,和外公外婆的关系也比较生疏,往往一年才能见上一面。虽然我妈一再强调两位老人对我怎么样喜爱有加,但感情这东西不是硬塞就可以消化,不然反而会让温情变得尴尬。大概是祖孙辈之间的隔阂让母亲为难,但越推搡我反而越抵触。加上外婆常表示要送给我各种东西,无论上学出国结婚都要塞一大笔钱给我,不收被我妈说不体谅老人,勉强收下心里又堵得慌。尤其在老人去世后,当被大人要求“磕个头,说两句话,哭一下”时,我更是不知所措,纵然我有话想说,也不愿当着众人的面表露,所以最后总是把场面弄得很尴尬。
外公在我初中的时候就生病去世了。外公年轻时是将军,生前走过长征骑着马打过日本人,去世后他的骨灰盒专门放置在济南的英雄山公墓里。身为军人,外公作事雷厉风行家教严格,面对这位身高180厘米的老人,幼小的我心中又是害怕又是仰慕。记忆里外公从很久以前便常年在济南军区总院的老干部病房里疗养,偌大一个房间只有他一位病人,以至于很久以后我看到8个人挤在一起的普通病房,才明白他当年的特级待遇。每到暑假寒假我都会随母亲回娘家,却总也很难遇到外公神志清醒的时刻,他似乎永远都在静静的沉睡中,身旁一堆药品吊针,我抓了知了,得了糖果,画了画放在他床头。第二天去医院,外公依旧在睡,但是我的画上有人打了个100分。虽然我知道是他写的,但即使如此也不记得我们曾说过什么话,安静的病房窗外绿荫葱葱,总让人觉得很惆怅。
我的奶奶,上海话我叫她阿婆。我跟阿婆算最有感情了,从小就在她那张宽敞的棕绷床上跳着长大,夏天跑去花园里喂蚊子时也是阿婆拿着花露水在我屁股后面追着。她去世时我刚来英国两年,临终也没有机会回去见最后一面。这让我非常难过,那几天,每天晚上我会默默祈祷着说阿婆请托梦,阿婆请托梦,因为我相信她最后一定也有话想对我讲,而直到一年后的某天晚上,我才梦到了她。阿婆不再是我记忆中她最后几年那个干瘪瘦小躺在床上插满管子的老人了。梦里的阿婆神态安详风韵犹存,穿着一件白色的针织开衫,一只手上戴着一轮光洁的玉镯子,一头烫着波浪的白发梳得一丝不苟,更有她年轻时的模样。据说阿婆年轻时候是上海滩的大美人,还常去电台里唱歌,活得有滋有味。梦里的我还没开口,阿婆就似乎读懂了我心思般说道:
“用想的就可以见到我了。”阿婆说完便懒洋洋地继续倚靠在客厅的窗前,我顺着窗口望出去,只见梦里老家花园里的腊梅树下,插满了白色的蜡烛,虽然诡异但是却让人觉得安心。第二天我跟父母说起梦到阿婆的事,才被告知昨天是阿婆去世一周年忌日。我不由感慨万分,在天堂住了一年,阿婆的托梦技能修炼到家了。
相比之下,爷爷更可谓高寿老人,一口气活到了100多岁,90岁时还满头黑发腿脚稳健。最后也没有得什么大病,只是有阵子突然感冒了,不久后便在某天夜晚的睡梦中平静地离去。爷爷从小生得英俊聪慧,不但是外科手术大夫,还精通多国语言,在红卫兵闯进家来时,还轮番用英语德语俄语把对方骂了个狗血淋头,结果乱世几载中,也没有什么人再上门找茬儿。神爹之爹,果然也必须很神。爷爷的生活非常规律,所谓养生有道,太阳出来就起床,看完新闻联播就睡觉,不抽烟不喝酒没有任何不良习惯。小时候我常在他的抽屉里翻看那些亮闪闪的锋利手术刀,他也从不曾斥责我。爷爷话很少,不太关心外面世界乌飞兔走,但是很在乎自己生活的品质,大多时间都用于看书集邮养花剪报。每年到了他的生日全家都会去红房子吃一顿西餐,出门前他总要精心打扮一番,梳个光亮的背头,披上笔挺的驼毛大衣,蹬上闪亮的皮鞋,风姿勃发,那派头当场就能把所有小辈都比下去。直到后来爷爷听力开始下降,我总要趴在他耳边大声重复说话的内容。我说我要去英国学动画了,爷爷还点头说:“Computer animation,来赛,来赛额(上海话,”你很棒“的意思)。”
故人归去,总觉得我们不应该再肆无忌惮地打扰他们,抓着无法复刻的记忆不放,悔恨当时各种不该,而错过了更多眼前需要自己珍惜的事情。我也不喜欢在葬礼上失控地大声哭泣,反而觉得大家应该穿上最华丽的衣裳放最开心的音乐,开开心心地送故人踏上生命崭新的一程。
有时想象,如今这四位老人若在天堂遇见,倒是可以欢乐地开一桌麻将,数落一下儿孙们的是非,畅言一下人生的各种感悟。我有时也很想像朋友一样问问他们,这段人生过得开心不开心?有没有实现梦想?想给天堂寄一封不需要回复的邮件,打一通不需要应答的电话。
因为冥冥之中我总觉得,所有暂时在这条路上告别的人,若有缘,一定会在世界的另一边再次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