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无法抗拒的容颜 (2)
“等会儿会来,要收拾竹苑,是当年阿婆住的地方。每次回来祭祖,阿婆都要再住上几日。”沈锡白一耸肩,“老人家念旧。”
他的语气突然令倪影心生些微不满:“有阿婆这样的长辈是你们的福气。”
沈锡白当即听出潜意,笑道:“没错,是福气。阿婆与东阳的感情更好些,虽然如今同我相处的时间更多。你和东阳都有一股子书生气,所以我想你和阿婆也能很好相处。”
听他提及沈东阳,倪影不免想起昨晚的一幕幕场景,一时怔了怔,不说话。
“怎么了?”
“你老说我和沈东阳相似。”她浅笑。
沈锡白一挑眉:“本来就是。你们都带点文艺气息,骨子里藏着清高,重精神大于物质。我说得没错吧?”
倪影想了想,笑容扩大几分,道:“沈东阳是怎么个性子,我不好说。不过,我确实比较不现实一点。”不然,又怎么会舍弃家族舍弃过往,执意跑来追求抽象的“有意思”?
“他比你更严重。放弃大城市的工作,到乡镇当清贫教师。”沈锡白语含调侃。
倪影噗哧笑,脱口而出:“那我放弃联姻和以后可能分到的巨额遗产,岂不是更疯狂?”话音未落已自觉不妥,她面色一沉,颇懊悔自己的莽撞。难不成是睡眠不足思维短路,故而今天在沈锡白面前接二连三地说错话?
沈锡白果然一愣,不过倒未露出太大惊讶,笑起来:“没想到你是千金小姐。难道是因为家里钱太多花不完才有了心理压力?”
“当然不是。”倪影被逗乐,亦忘了计较自己的错误。
或许是沉寂的古宅让人升起倾诉的欲望,又或许是沈锡白的诚恳和平静让她放松心情,倪影突然有了述说的念头。“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越来越不容易快乐。总觉得人生之路,一眼望得到老,实在无趣。心境恶劣,失眠频繁。后来到了梅坞才慢慢好转。只是,这一阵子似乎又有点反复了。”
沈锡白无声叹息,问:“东阳知道麽?”
倪影摇头,见沈锡白的面色颇有几分严肃,又讷讷补充:“他是很少数能让我开怀大笑的人。”
“确实,东阳大智若愚。”沈锡白赞同她的观点,“小影丫头,告诉我,你喜欢东阳吗?”
“啊?”
“我们都以为你和东阳是一对,而东阳确实是在意你的。但我瞧你的态度……所以告诉我,你喜欢东阳吗?”
倪影垂眸,淡淡回答:“他让我安心且快乐。”
沈锡白未接话。
“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我想不出答案。”倪影调转视线,迎上沈锡白的目光,“但如果你问我,愿意和沈东阳生活一辈子吗?我的答案是,我愿意。”
沈锡白揉揉她的脑袋,笑容温和:“如果只是这样,东阳或许不愿意呢。”
倪影眨眨眼。
“他的执着,不仅表现在追逐梦想,还要求有纯粹的爱情。”或许倪影有一个纯粹的灵魂,但可惜,到目前为止,她的感情还未到那个地步。沈锡白忽然忆起堂弟曾经复述徐志摩的话: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爱情的相遇,或许当真只能是一场宿命。
然而彼时的倪影,虽然不似夏离那般年轻,但关于爱情的那份阅历尚不足以令她理解沈锡白的解释。
见她流露出似懂非懂的神情,沈锡白只是笑了笑,跳开话题。
内园东北角的竹苑并非单独院落,只因当年修建主楼时在周围种满绿竹,常年葱郁,故以“竹”命名。据说****十年间,竹林被破坏大半,只余稀稀拉拉、残枝败叶,然而植物的生命力凭借人去楼空后给予的喘息期,如今已恢复七七八八。
一条铺满鹅卵石的小径通往一栋二层西洋式主楼。眼力所及均是竹色青青。“这里就是阿婆住的地方?”倪影的手拂过低垂的竹叶,一片清凉意。
“嗯,听说我爷爷最喜欢竹。这还是他们的新房。”
倪影粗略听说过沈祖父的故事,不免感慨:“老一辈人的傲骨节操令人敬佩。”
沈锡白突然停住脚步,看向倪影,故作神秘问:“你知不知道东阳的专业?”
“师范类吧,不然怎么当老师?”倪影随口答。
沈锡白只是笑,又问:“那你猜猜我的专业?”
“经济?法律?”倪影打量他好几眼。
沈锡白露出“你果然猜错了”的得意表情,指了指自己的鼻尖,笑眯眯道:“我,哲学。东阳,化工。”
倪影差点惊掉眼珠。
“所以东阳拥有理工科的逻辑,却在从事语文教学。”
“能文能武啊。”倪影自惭形秽。
“笨!那叫误人子弟!”沈锡白拍她脑袋,“下回看到东阳,直接鄙视,不用客气。”
倪影扑哧笑出声,好一会儿才忍住笑意,佯装为难:“可是沈东阳早早交代,沈锡白此人,胡言乱语,胡说八道,千万千万不能相信。”然后故意长叹一声。“唉,我该如何是好?”
却从身后传来几声轻笑,阿婆与沈仲儒夫妇站在小径远端,约莫是听见了他们的对话,都面含微笑。沈仲儒给倪影的印象颇为严肃,这会儿倒是眉梢带笑,冲小儿子道:“撞南墙了吧?”人家小两口自然一条心,自家儿子参合什么劲?
“哎呀,小影子你真是一点都不好玩。”沈锡白抚额。
“叔叔、阿姨好,阿婆好。”倪影忽略他的鬼脸,同长辈打招呼。这是她第二次见阿婆,仍然觉得几分紧张。类似年轻人遇见自己崇拜的偶像,一下子就手足无措了。
阿婆笑容和蔼:“东阳没和你们一块儿?”又仿佛想起了什么,轻轻摇头。“瞧我这记性。他还要上课呢。”
“上完课会来的。小影子都在这儿呢,东阳没可能不来。”沈锡白调侃一句,要不是考虑有大人在场,倪影估计早一脚踹去了。
“行了,咱们进去吧。”王霞为倪影解围,朝儿子瞪一眼,眼底却是笑意。
楼里到处积灰,仿佛一走动就能带起一阵尘埃。旧家具不多,房间内的装饰依稀可见是西洋风格。倪影走至二楼阳台,抬眸扫去,满目青翠,入耳是竹叶沙沙。雕花铁栏已经生锈,攀爬了一支藤蔓植物,茂盛柔软的茎叶间点缀朵朵嫩黄的五瓣小花。
沈锡白斜依房门,笑道:“在忆古思今?”
倪影不答话,踮起脚尖,眺望好一会儿,忽地舒展眉眼,回头冲他绽开微笑:“你的冤家对头来了。”竹林、假山之外,小径信步而来的那道身影,除了沈东阳,不作他想。
“哇塞,他最近怎么这么闲?”沈锡白跳脚,“他不是教高三的吗?不是应该每天东奔西走脚不着地吗?怎么可以天天跑来砸我的场子?”
倪影捂着嘴乐。
“你知道他这叫什么?”沈锡白三两步跨到她身旁,指着愈来愈近的身影,斜睨向倪影,“他这叫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倪影一人也。”
倪影横他一眼。被他揶揄惯了,反而无所谓,干脆挺了挺胸,粗声粗气反问:“你有意见?”
“哪敢?”沈锡白立即讨饶。
果然是纸糊的老虎。倪影差点大笑。再看沈东阳,已经走到了楼下。阳光里,他仰头望向她,一手遮在眉上,微微合眸,笑容温柔。
倪影想,这样子的笑容真让人沉沦。
“你们又偷懒?”沈东阳调侃。
沈锡白痞笑:“主要是缺了沈老师的鞭笞,我们都没动力呀。”
“原来如此。”沈东阳作了然状,“沈锡白同学,劳动时间不许闲聊!罚写五千字检讨,晚饭前交上来。不交不给吃饭。”
“哇,沈老师,你这是虐待!”沈锡白抗议,敛过倪影的肩膀,笑得故作高深,“为什么只罚我,不罚她?”
“对待你这样不听话的学生,就是要狠一点。”沈东阳瞪他,“还有,男女同学要保持距离,不放手的话再加五千字。”
倪影终于没忍住,噗嗤笑喷。
一行人忙碌半天,粗粗整理了一楼客厅及二楼的几间卧室。拭去灰尘的家具露出氤氲的深红,原本就没有塞多少什物的客厅仿佛因为干净而显得越发空旷明亮。
倪影劳动许久,一停歇,突然便觉得腰酸背痛。她皱着眉,一手偷偷按住腰部。再瞧其他人,连年近八十的阿婆都依然精神矍铄,真令她惭愧。正暗自想着,腰背处多了一只手,拇指用力按了几个穴位,顿时让她舒缓不少酸胀感。“累了吧?”沈东阳在她耳畔低声笑问。
“你还会按摩?”倪影只稍稍侧脸,同样压低嗓音。
“会一点,不精。”
他站在她身后,靠得近,一说话,仿佛就能感觉到温热的气息。倪影不自觉些微紧张。
“放松。”沈东阳只感觉到她的背一僵,不曾意识到其他,只笑道,“别担心,我虽然是三脚猫,但不至于不知道穴位在哪儿。”
倪影讷讷不作声。
沈东阳见她保持沉默,无声笑了笑,不停止手的动作。
沈锡白一抬头便瞧见堂弟与倪影一前一后站在床头边,仿佛紧紧贴合着,无限暧昧。他正想开口调侃,手背被轻轻一拍,原来是阿婆。老人家含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打量了小孙子几眼,悄悄拽着沈锡白走向别处。
偌大的卧室只剩下倪影与沈东阳。
被按摩片刻,倪影只觉得脸颊愈发红烫,背部的肌肉始终带着几分僵硬。她暗自庆幸,还好不是面对面,否则……随即一惊:这样的小心思,是喜欢一个人的表现麽?
沈锡白的问话不自觉在脑海徘徊。倪影摸不透自己的想法,一时略微发怔。
“怎么了?还是很不舒服?”
突兀而来的问话将倪影的思绪拉回现实。她忙摇头,稍稍往前迈了小步,躲开沈东阳的动作,含笑拒绝:“可以了,谢谢。”
“这么客气?”沈东阳舒展眉眼,“我这是要追求你,自然得献殷勤。”
倪影突然语塞,只讪讪笑,不作声。
“内园都逛过了?”
“嗯,沈锡白带我随意走了走。”倪影并不希望冷场,所以答得迅速,“他还说,竹苑打扫后可以住人,问我愿不愿意来尝试。”当然,不会交代关于爱情观的那段对话。
“你想?”
“自然!多难得的机会!”倪影雀跃。
“没问题。”沈东阳爽快应答,“卧室随你挑。”
“阿婆才是主人。”倪影揶揄道,“你这是慷他人之慨。”
沈东阳但笑不语。
倪影被他瞧着有些不好意思,装模作样张望四周:“咦,他们人呢?”怎么突然间都消失不见,只剩下她与沈东阳?
“可能去别的房间了。”沈东阳随意瞄了眼手表,“时间不早了呢。饿不饿?”
倪影揉了揉胃部:“你一提醒,倒是有点饿了。你们中午打算怎么解决?你下午还要回校麽?”她自然是要回夏家饭店的。
沈东阳突然一声轻叹,竟是神色严肃:“一想起你每天都在夏离家吃饭,我忍不住郁闷。明明是我的学生,居然下了战书,成了我的情敌。”
倪影张大嘴巴,眨着眼,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这目瞪口呆的模样落在沈东阳眼里,滑稽又带点俏皮,到底令他破功,不禁眉开眼笑。“好了,咱们去找阿婆,中午一块儿吃饭。”说罢,自然地牵起她的手。
他的掌心温暖,带一点点湿度,食指第一处关节的皮肤稍显粗糙,是长期握笔的缘故。倪影突然想起夏离的右手,修长,骨节分明,然而指腹并不平滑——农村的孩子总是要帮忙家务和农活。
总是不自觉得将沈东阳与夏离比较,性格、处事,甚至点滴细节。若是丁点都不放在心上,怎么会不时想起那个小P孩?倪影不免茫然。“沈……东阳。”她唤出声,停住脚步。
对方绅士,转过身,认真注视着她,目光中给予最大的关注和等待。
“你,觉得我值得你付出这么多的关心?”
沈东阳哑然失笑:“还以为你要与我探讨严肃的人生真谛。”
“这很严肃。”倪影微微蹙眉,骨子里的偏执开始发作,“你难道不觉得,你的付出并没有得到同等的回报麽?”她甩开沈东阳的手。“我并没有你那样子的崩定,那么轻易地许下一辈子的承诺,你就不怕失望?”
沈东阳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为什么你会想到这些?这世间并不存在等价的付出与回报,何必纠结这一点?”
“因为……因为……因为我感觉到压力!”倪影流露几分沮丧,“你那样子好,温柔、体贴,让人依赖。你的家人对我同样非常和善……我,我怕让你失望。”特别是在沈锡白那几句话之后,倪影越发觉得,她不值得美好如沈东阳那般的人,给予如此细心的守护。
“我让你有压力?”沈东阳亦感到些许意外和无措。他想要照顾她,温暖她,了解她的世界和心事,这些,是压力?“我只是想要照顾你,倪影,如果这样让你感觉到压力,我道歉。”
“不不,你没错,不需要向我道歉。”倪影慌乱摆手,“我也不知道……我讲不清……”她并不是想要沈东阳的道歉,然而这一刻的思绪太过混乱,她只能不停摆手否认,越发不知所措。
“好了,不要这样子。”沈东阳心疼,将她拥入怀中,轻抚着她的背,“我们慢慢来,好不好?慢慢来。你不需要害怕、愧疚或者有压力。我希望你快乐,我愿意付出,你只管接受就好了。”
倪影在他怀里维持着僵硬的姿势,不作声。过了好一会儿,默默地将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