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忆往昔,关山路远 (1)
Chapter 7 忆往昔,关山路远
跑了一天路,倪影只觉腰酸背痛,早早洗漱,准备休息。大约是过惯了简单随性的生活,添一点心事都觉得累。
既然已经确定了行程,便要同寝室长大人汇报。一通电话打过去,不料骚扰了对方的约会。倪影吐吐舌头,三两句就挂了电话。
手机屏幕显示北京时间八点缺一刻,实在是早的很,如果换成在都市,夜生活都尚未拉开帷幕。
倪影发了会呆,然后懒洋洋缩进不怎么温暖的被窝,随手拿起床头的一本书,翻了几页,突然觉得意兴阑珊。
她究竟有多久不曾接触过往的人与事?一狠心,一咬牙,统统撇开,假装遗忘,结果到头来还是割舍不下。那几份友情,是她为数不多的精神财富。然而时光无情冲刷,不知道会否有一天,终究彼此不再亲密。她无声叹息,想了想,又给碧玲拨了电话。
一接通,那端的反应一如先前周嫔的表现。“影子!啊,啊啊,啊啊啊!”尖叫声响彻云霄,持续飚高音。
倪影咧嘴笑,同时赶紧将手机远离耳朵10公分,避开魔音穿耳。
持续数分钟的尖叫终于停歇:“人呢,怎么不说话?影子?……影子?”
倪影故意屏着气保持沉默,等对方快要抓狂了才笑嘻嘻开口:“我在的啊。”
“你死哪里去了?”果然是碧玲独门狮吼功。
“我没死,活得好好的。”倪影故意答得牛头不对马嘴。
“那你现在可以去死了。”碧玲的语气相当恶狠狠,“居然敢玩失踪这么久?”
“不久,不久,半年多一点点而已。”倪影的回答越发欠揍。
“给你打电话都是关机,发短信也没人回!”碧玲继续控诉某人的罪行。
“本来就是玩失踪啊,当然不能透露一点消息。”倪影的理由相当之理直气壮。
碧玲不怒反笑:“好,那你继续失踪下去吧。”
倪影吐吐舌头,不敢再摸老虎毛:“听说你要结婚,我哪敢继续玩?”
“哼!”还是碧玲了解她,“就凭你的前科,说出来的话,我压根不会信。”
倪影额头黑线,赶紧交代:“放心,你结婚时我一定出现。已经订好机票,特意打电话通知一声,免得你漏了我的位置。”
“这还差不多。你要敢不来,我死给你看!”
啧啧,整日里要死要活。倪影作无奈摇头状,问:“你现在方便说话吧?刚给嫔打电话,她居然在约会。”
碧玲鄙视:“都已经聊了这么久了才问,你究竟是真意还是虚情啊?”
“呃……”
“算了,饶过你。”好吧,谁让她们寝室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呢?“我现在很方便,尽管开口说吧。”碧玲向来直截了当,“找男人了没?”
果然是直奔本质。倪影抽搐眼角,不着痕迹转移话题:“说到男人,你的动作未免也忒快了些!”
碧玲嘿嘿笑:“好男人不多,下手要趁早。”
倪影默默望天花板,做扼腕无语状。
“我是说真的!影子,结婚要趁早的啊!年轻时生孩子也容易,以后高龄产妇,辛苦得还是自己。”
“……高见,高见。”
果然听到她笑得夸张。闭上眼,似乎可以看见碧玲花枝乱颤、得意洋洋的模样。
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
两个人一番鄙视来不屑去后,碧玲恢复几分认真的语气,笑着解释,“你是知道我的性格和家庭环境,就想过四平八稳的生活。找个合适的结婚对象,在适当的时候结个婚,再在适当的时候生孩子,差不多就这样了,其实也不太难。”她顿了顿,突然柔声问,“你呢,影子,你过得还好麽?”
“……还好的。”
“宅在家?”
莫名的,倪影竟一下子觉得委屈,带着些微鼻音答:“我离家出走了。”
“就知道你待不住。”碧玲却笑起来,“真奇怪,我现在倒开始有点理解你的想法了。”并非每个人都能活得那么自我,生命中有太多不可承受之重,一点一滴磨平鲜活的棱角,慢慢成了一潭死水。“虽然道义上我应该劝你现实一点儿,但其实我很想说,活一个不一样的人生给我看吧,影子。”她就要结婚,成家生子,从此须得背负重壳,每日琐碎,柴米油盐,不得脱身。身边的亲朋好友亦几乎是雷同轨迹,然而,世间总该存在另一种生活方式的吧?
“你这样让我很有压力哟。”倪影又变回嬉皮笑脸的模样。
碧玲用一声“嘁”来表达对她的鄙视,转而清浅叹息,似乎多有感慨:“影子,如果你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就别耗费太多时间同世俗斗争,那种浪费奢侈且无知。”她稍一停顿,换上轻快语气,“不管怎么样,如果以后混不下去了,记得还有我们几个朋友。”
把脑袋埋在被窝好一会儿,倪影才闷闷答:“你不要这么煽情……”
曾几何时,情绪抑郁之极时,她也有想过,父母安排的人生,是否当真完全不可接受?或许活得糊涂一点儿,一眨眼,一辈子就过去了。
然而更多的时候,她清醒的明白自己不愿意成为父母手中的牵线木偶,不愿意看到自己因为空虚、害怕、茫然而控制不住去堕落。所以宁可那么辛苦得追逐着别人不能理解的柏拉图式的精神世界,只是希望能拥有简单纯粹的小快乐,和最重要的自我认同感及人生而存在的价值意义。
只是,22岁的倪影还太过年轻,还没有足够强大的精神世界,去支撑她义无反顾、毫不动摇的承担起不可预测的未来。
犹豫不决是最伤人的武器,不管伤害的是自己还是别人。
倪影突然想起沈东阳。尽管他否认后悔,但当初面临爱情与现实的抉择时,他是否也曾彷徨和矛盾?
“……影子?影子?”
“哦,啊?”被碧玲叫回了神,她摇摇头,撇开沈东阳的记忆。
“发什么呆呢?问你,打算在我这边待几天,有没有别的安排?”
“知我者,碧玲也。”倪影嘻嘻笑,“不过这回没什么其他的安排。我累了,跑不动了,参加完你的婚礼就回家,回我自己的家。”
一个可以随心所欲的家。
“咦?”
“我找了一个地方隐居哦,是一个很美丽的江南小镇。”倪影引诱她,“以后有机会,一定要过来玩。空气清新,民风淳朴,当然,对于你,重点是还有各种帅哥,”
“哈,当真?那我一定去。”碧玲笑得阴险,“等我什么时候年休假吧。”
然而,也许彼此都知道,这或许只能是一个虚弱空幻的承诺吧。工作之后,结婚之后,个人的时间便上缴充公,盖上“身不由己”的印记。“潇洒”是一种可望不可即的梦想,从来不属于一首叫“家庭”的旋律。
倒并不一定就是痛苦。失去自由,获得陪伴的温暖,反之,放弃相依相偎,追逐四处流浪的洒脱。只不过是得与失的转换。世界总是平衡。
只是,人总是喜欢在选择其中一项之后,眼巴巴得瞅着另一个选项,因不得而心生羡慕。
两个人又聊了许久,仿佛要将分别后所有的琐事、趣事、糗事都拿出来共享、调侃并嘲讽一遍才肯罢休。
挂了电话,房间里重新恢复安静。倪影无缘由的怔怔好久,突然一声清浅叹息。怀里的热水袋已渐渐失去温度,被窝不够暖,手脚开始发凉。她懒得爬起来换热水,便将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减少热量散发。
一时有说不上来的烦躁。
她拣起放在床头的小说,慢慢翻看。倒不是为了看进去多少内容,找一件事做,催眠一下自己罢了。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酝酿出少许睡意。脑袋昏昏沉沉时,手机居然挑这个时候突兀响起,在空荡清冷的房间里显得异常尖锐,将困意赶走得一滴不剩,吓得倪影手忙脚乱按下接听键。
“终于开机了。”
明明是温柔的女声,却仿佛不带一点人情温暖。“……妈。”倪影的背不自觉略略绷紧。
“如果还有下回,记得换号码换手机。” 电话那端,母亲的语调波澜不惊,“GPRS一定位,走得再远也找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