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杀令下达的第三天,黑龙军申燊又来拜访狄邪,这一次他传达了公孙图的口令,公孙图的意思是让狄邪在班师之前能够迁入黑龙军内。狄邪对于这个命令,自然是十分欣喜。黑龙军是军中公认的第一强兵,能够进入黑龙军,是一种莫大的荣耀。当然,与之相当的,待遇也会更加好一些。
按照军中规则,普通士卒都只是年奉五十石,而黑龙军年奉则多一倍。
虽然已经确定要迁入黑龙军,狄邪却也并不着急。命令是说班师之前迁入,那可说是给足了狄邪时间,毕竟班师还有四天的时间。这些天他都在勤习剑术,因为之前在黑龙军中选了一把宽刃长剑。他已经渐渐有些习惯用刀,换了剑反而有些不太习惯。
狄邪平时操练的时候,经常向袁宏请教刀术,却没想到,袁宏在剑上也有一些出人意表的见解。这是狄邪在那天挎剑操练的时候才知道的。
当时袁宏一眼就看出他的配剑是一把好剑,本来想借着耍耍,可惜发现这把剑单是拿起就已十分不易,最后只能作罢,却拉着狄邪讲了很多用剑的细节,还给狄邪演示一套平剑术。
无论是平剑术,还是袁宏之前给狄邪提点了很多次的滚刀术,其实都是军中比较稀疏平常的刀剑招式,不过袁宏从军多年,已经是军伍中的老人,按照他的话说,从军这么多年,单是手上的武器,就换了三四件。
虽然剑术只是寻常的剑术,但是只要运用得当,就能起到奇效。这一直都是袁宏挂在嘴边的话。他不仅对新兵如此,对狄邪也常说这句话。
狄邪对此深以为然。他入伍之时不过是乡勇青壮,一开始连军中最基础的滚刀术平剑术突刺枪都没有资格学习。只能跟着老兵练劈,砍,刺这些最简单的架势。在一次次战阵中,他活了下来,终于成为一名老兵,才慢慢有老人愿意传授刀法。后来才遇到袁宏。
平剑术的要领无非是两点,格挡,反击。
军中的剑,都是战阵杀伐的单手剑,与儒门士人的佩剑不可等同而视。军中长剑,剑身更厚,剑刃更利。本身既利于格挡,也利于劈砍,更可进行突刺杀伤敌人。所不足者,唯长度略短,不利于对阵骑兵。
七天的时间很快过去,狄邪也如约搬入了黑龙军的营房。与火狼队不同,黑龙军虽然进入了林都,却依旧按照军规,在林都王宫四面扎下营,所有黑龙军,不得私自在林都民房居住,一律住在营房。
因此,狄邪不得不将契阔淡微送到辎重营。
那里有统一收容俘虏的地方。不过辎重营收容的俘虏大多是匠人和官兵的女俘,所以待遇倒也不差。
虽然狄邪依旧觉得将契阔淡微一个人遣送去辎重营,有些不妥,但是也没有其他方法。
林都的俘虏着实不少。帝君又命令西征军将俘虏尽数压往关内。这个任务不可谓不棘手,而这个工程,也不可谓不浩大。
但是七天之内从城中搜出的西夷人,就已经超过三百万之数。为了将这一大队人押送至关内,大将军特地将三军分为三部。
前部由易鼎侯关震统领,他麾下的五万暴熊军是马下悍卒,大将军又命骁骑营三万千虎狼骑协助,这第一趟,就将一百多万西夷人往关内驱逐。
事实上狄邪是在暴熊军出城的第三天才随大军出发的,他是第二趟。黑龙军随大将军亲自押送一百五十多万西夷人。最后一趟是郑西侯武恭行率领三万赤狼军以及辎重大营,押送的是五十多万工匠和妇孺。
清晨的露水有些潮湿,狄邪从怀中摸出一张大饼,撕了一张角,塞进嘴中。大饼是两天前统一派发的,现在吃起来已经有几分干涩。饼上有一些细碎的肉末,这个是黑龙军才有的优待,其他营是没有的。
狄邪一边吃,一边四下扫了一眼。周围的军士也大多都和他一样,摸出了怀中的干粮,吃起来。
突然,前方一阵喧哗。狄邪的目光不由自主投过去。
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婆子倒在地上,面黄肌瘦,口齿干裂,眼看已经活不成了。她旁边蹲着一个男人,灰头土脸,看不清面容也不知道年纪。男人在那里干嚎,声音干瘪像破锣,引来一群人驻足。
有几个秦军上前想要驱散,那个男人却越哭越大声。他一边哭,一边哀求说:“官爷,求你行个好,给我娘一口吃食吧,她已经有三天没有吃东西了!”
男人虽然哭声难听,但却十分哀恸,周围那群经历灭国之灾的西夷人,麻木的神情中也透出一丝同情与仇恨。
其中一个军官冷喝道:“去去去,你们再敢挡住行军道路,格杀勿论。”
那人却说:“既然如此,那官爷就将我们娘俩一起斩了吧。”说着,他已经低下了头,一副任人宰割的态势。
那军官见此,冷笑一声,拔刀便斩。却在这时被旁边一个年级轻轻的士卒挡住,那年轻士卒请求道:“大人,这个人一片孝心,我们皆是人子,请大人手下留情吧。”
那个军官神情一怔,厉声训斥:“阿满,战场之上,哪里讲什么私情?你快让开,不然耽误了行军速度,上头怪罪下来,兄弟们都是要吃鞭挞的。”
那被称为阿满的年轻士卒此时似乎有些不满军官的作风,也顾不得上下尊卑,反问:“姜大哥,我敬你战场勇武,但如此冷血,岂是人子之举?”
军官被阿满问得不发一言,他也不是嗜杀之人,却深知战场之上顾念私情只会误人误己,
可他更清楚面前这个年轻人是个十足的书呆子,年轻时读过几年私塾,为人却固执如茅坑的石头。
他也不争辩,丢下一句“下不为例”,反手将腰刀入鞘,再不说话。
阿满转身从怀里摸出一张大饼,塞到那个男人手中,说:“快去救你娘吧。”那男人千恩万谢,额头在泥地上磕得泥泞满面。
此情此景不知为何倒是让周围的秦兵心中一松,一旁冷眼旁观的军官脸上也松弛了一些。却不想在这时,那男人突然暴起,一把抽出阿满腰间的长刀,当头就朝着他的脸上斩去。
这瞬间的变故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你??????”
年轻阿满惊恐万分,下意识抬手去挡,却哪里挡得住,一条手臂被生生斩下。整个人脸都痛得瞬间扭曲变形。
“大胆!”
那军官见机得快,一个健步冲上去,格住那男人致命的第二刀,一把将阿满推到后面的士卒之中。
西夷男人如同疯鬼,一口气连斩出四刀,口中狂呼:“你们这些秦狗,烧我家园,淫我妻女,我恨不能生啖汝肉,渴饮汝血。”
随着他这一呼吼,四周眼神麻木的西夷人,仿佛被推动的机器,竟然不顾生死的朝着军阵中蜂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