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姆和丹尼在11月24日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准备工作了。皇冠福特车的前排座位上还能闻到他们的须后水和浴液的香气,打包带走的发泡奶油甜甜圈和一叠尚未翻动的晨报开启了他们的清晨。两人驱车一路向北驶出新泽西州,沿着没有修好的小路,经过一个个农场和蔬菜摊,伴随着盘山道上的每一次转弯,越走越深。他们计划这次的事情一定要在医院外搞定,在那个女孩改变主意之前,直接跟她本人对接。与此同时,艾米在很远的地方已经开始了长时间的通勤,从医院归来正往家驶去,跟他们有着几小时路程的距离。
丹尼将那个女孩的事情讲给提姆听:30多岁,有孩子,当了14年护士,金发美女,性格强势。在病房里因为是查理的朋友,甚至是好朋友,而被大多数人熟知。这一次将调查的细节透露给艾米确实是一场筹码不小的赌注,她很有可能将这一切都透露给她的好朋友查理。丹尼到现在都不确定,当初自己是如何下定决心要选择这个女孩的。有一部分确实是凭直觉,他的第六感告诉自己,蛛网系统上所显示的那些药物取消记录是很不正常的;也是同样的第六感告诉他,在这种无计可施的情况下,相信这个女孩似乎是最正确的选择。玛丽·兰德离开房间的契机刚好让他验证这个想法。
“兰德干吗离开房间?”
“不知道,”丹尼答道,“也许她想上厕所吧。反正无论怎么说,她离开那个房间了,所以我就抓住机会将那个蛛网系统里打印出来的材料递给了她,然后她就好像被雷击了似的,砰的一下,当时就傻了。”
“她说为什么了吗?”
“嗯,是的。开始她就是那么—吓呆了。”丹尼解释道,“然后她开始说话了,‘哦,上帝啊!我操!’就这样,一遍一遍地重复着,惭惭语速就放慢了,就跟个当堂受审的证人似的。”
“噢,”提姆很吃惊,“看来她也认为库伦这家伙有问题。”
“我觉得她想努力理清思路,她有点迷失了。我的意思是这一下信息量有点太大,让她一时琢磨不过来,有点儿短路了。”
“那关于蛛网系统她还说别的什么了吗?她看见什么了吗?”
“大部分时间她说的还是‘我操’,不过她也确实说了点儿别的,比如:‘查理和我,我们一起处理了很多病人的遗体。’”
丹尼解释着他当时的想法,他以为这女孩随时都会大哭出来,但是因为不知道兰德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回来,所以他不敢再进一步跟她探讨下去,也没敢给出更多的信息,而是直接换话题了。
艾米在查理被开除之后联系过他,给他打过电话。他说有人看过他的照片,可能是来自圣卢克医院的家伙,然后知道了他现在的工作地点,于是给萨默赛特医疗中心打电话举报了。
“你们说的是什么照片?”
“他们发邮件的时候附在上面的宣传照。”丹尼说着从自己的文件夹里翻弄出一沓报纸,“你看,这家伙的照片在医院招聘的宣传广告页上印着呢。”
提姆将目光从路上收回瞥了一眼,是招聘的传单,医院会将这些发给他们认为有可能来应聘的护士们,查理·库伦微笑起来的照片像学校里模范生的展示肖像。“你逗我吧。”提姆很吃惊地说道。
“你觉得这家伙看起来像连环杀手吗?”丹尼调侃着。
“嗨,谁长得像啊。”
警探们到达洛克伦家的时候才刚早上10点多一点。树林中有一个矮小的白色木屋,那个女孩双手交叉站在窗前正向外看。她盯着这两个男人从没有警车标记的福特车上下来,慢慢朝她走来,一个是当时问询她的黑人警官,现在还多了个白人警官,两个人都是大块头,穿着相同的制服,他们像盐罐子和胡椒罐子套装组合一样,手里举着一盒甜甜圈和一托盘外卖咖啡站到了她的门前。
艾米带他们走进了客厅,两个男人坐下之后,被围坐在中间的咖啡桌一下子显得小了不少。艾米将双脚蜷缩在身下,坐在了沙发上。提姆先开了口,将萨默赛特医疗中心的这个案子简述了一下,这一次有了更多的细节,少了很多官方语言。丹尼瞥了自己的搭档一眼,为了让这妞儿上钩,他好像已经下定决心提供很多不能放在台面上谈的信息了,难道本来的计划不是慢慢来吗?提姆现在做的根本就是和盘托出。提姆对他耸了耸肩,表示了自己的疑惑,但转念又说服了自己:管他的呢,反正他已经开始这么做了。为了办这个案子,必须得开始找个值得信任的人来提供帮助了。
丹尼在医院给艾米看的那张蛛网系统的提药记录只不过是九牛一毛。现在警官们看着这个女孩正拿着一大沓记录翻来翻去,脸上的表情也越发不安。不是哪一个具体的领取记录,是所有的记录加在一起让她如此吃惊。
“首先,如果你要是把我的蛛网记录打印出来,会发现大概也就……也就这个的十分之一那么多,”艾米解释道,“有可能连十分之一都不到。没有人会这么订药的。”
“那你从这上面看出什么信息来了?”
“没什么具体的信息,但是这些记录确实很奇怪。”查理订单上的每一种药物都是分着下单的,不是一次在单子上填写的,“这就好比下单买了一打鸡蛋,但你不是一张单子,而是12张单子,分着买的。”她解释着,而且很多输入记录之间间隔不过就几秒钟的时间—甚至库伦在为同一个患者下单子订药的时候也会这么做,把每一个药物分开订。艾米实在想不通,这一点儿逻辑都没有。
“那有关于地高辛的吗?”丹尼问道,“我们对这个药物比较感兴趣。”
艾米翻动着整个订单,从头至尾,从年前一些很早的订单中找到了地高辛的影子。“看见没?”她说着继续用手指在纸面上滑动,“还有这个,哦,还有那个。”
警探们凑过来看着。“嗯,是,这确实是地高辛。”丹尼问道,“这有什么不寻常的吗?”
“嗯,当然,查理这些地高辛的订单好像—嗯,不知道怎么说,差不多1个月内有10次左右。”
“这很多吗?”
“这可能比我在萨默赛特工作以后加在一起下的订单都多。”
“啊,哇哦。”
“而且,更何况这是在重症监护病房,地高辛在这个地方可不是什么常用药。”
“艾米,”丹尼说道,“我们希望你能给我们提供些信息,我们想问你些事儿。很显然我们现在就信任你,别人都不行,其他任何一个护士我们都不信任,所以所有这一切他们也都一无所知。换句话说,连医院都不知道我们在干些什么。”
“我们现在没有分享这些信息的打算,哦,我们对医院也没有坦诚过什么。”提姆补充道。
“我们不想让他们对这些信息过于敏感,以致不再给我们提供其他有用信息,影响我们的调查。你懂的,用法律手段,防卫性地阻止我们的调查。”
“他们压根儿没有告诉我们蛛网系统的记录是可调出的,他们也没有告诉我们关于—哦,就这么说吧,我们现在没法肯定,你到底是不是支持我们调查,你是不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他们没有告诉你蛛网系统的事儿?”艾米很惊讶,“但是你—”
“我们早就知道了,只不过,我们在如何得到这些记录上费了不少时间和精力。”
“那塞纳呢?”
提姆看了丹尼一眼,说道:“我不太明白,什么—谁是塞纳?”
艾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居然不知道塞纳数据库,无论是提姆还是丹尼甚至都没有听说过这个词。兰德从来没有提到过,医院里没有任何一个人向他们提到过这个数据库,艾米不得不诧异起来,那这么久了,他们到底用什么开展调查呢?
艾米向他们解释道,如果你要是想全面了解一个病人,塞纳数据库是最有用的工具,它是个电脑操作系统,可以帮助你保存所有的病人记录。就好像蛛网系统处理药物订单数据一样,从塞纳数据库调取数据,可以让你了解每一位病人在重症监护病房阶段性治疗的时间节点和重要信息,上面记录着每一次查理查询病人状态的记录。他们竟然不知道这个!
“你看,就是这样!”丹尼说着将这个记在了本子上,“现在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信任你了吧。”
“但是,如果我们想要这么做,你必须得保证维持现在的状态,哦,别跟医院提到这些。”
“连个屁都不告诉他们,”提姆说,“就得这么干。”
“好,”艾米点了点头,“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非常好,”丹尼说道,“我知道我们现在让你的处境很艰难!”
“我什么都不会说的,真的,”艾米打断了他,“我发誓。”
“听着,艾米,现在—”提姆解释道,“我这么说吧,我们不能冒险将现在所有的调查结果都拿出来给你看,除非非常重要的信息,否则我们还是不能与你共享。”
“对我们来说很明白—我相信对你也很明白—查尔斯·库伦在医院里肯定干了什么不法的勾当。”丹尼补充着。
“我们认为他谋杀了一个病人,也许不止一个,而且我们认为他已经持续谋杀病人很久了。”
“哦,上帝啊。”
“而且,你看,艾米,事情是这样的,如果我们无法快些阻止他,他可能会再次谋杀别的病人,在其他别的地方。”
“我的上帝。”艾米喃喃道,“是我搞砸了!我还告诉他我要帮他找新的工作—我还是他的推荐人……”
“没事儿的,”提姆安慰着,“正好,这意味着你现在有理由可以继续跟他保持联系,因为,听着,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
“我们需要你的帮助。”丹尼说道。
“你可以帮助我们阻止库伦。我们希望你可以跟我们一起合作,帮助我们和查理保持联系,看看他现在正在做些什么,当我们的眼线。”
“等等—什么?”艾米吃惊地将身子缩了回去,“你告诉我他是个杀人犯,然后还让我继续跟他做朋友?”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提姆犹豫着,“不过,确实是这样。”
“不是,不是朋友。”丹尼换了个说法,“你没必要跟他继续做朋友,只不过,就是—保持联系。”
“就像……卧底。”
“你不能跟你的任何一个同事说起这件事,艾米。”
“甚至不能告诉你的朋友。”
“谁也不能。”
“哦,我……”艾米这一次没有直接拒绝,但是她还是继续摇着头。
“我知道,还有很多需要处理和思考的。”
“是,不,”艾米说道,“我得—我需要点儿时间考虑一下—”
“嗯,你想想,考虑一下。”
“我会的,我—”丁零零!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吓了她一大跳,艾米本能地将手放在胸口上平复了一下心情。
“请,”提姆看了她一眼,“如果你想接听这个电话,或者—”
“哦,是,等会儿,等会儿。”艾米说道,“有可能是我女儿从学校打来的。”她侧过身靠到电话旁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哦,上帝!”她接听了电话,一边拿起听筒,一边给侦探们使了个眼色,挥手示意他们靠近点儿。提姆和丹尼靠了过去。
“嗨,玛—玛丽。”艾米做作地打了个招呼,音调跟唱歌似的故作轻松。是玛丽·兰德!提姆看了丹尼一眼,他们难道暴露了?
艾米将话筒举在了三个人中间,远离自己,以便大家都可以听见那边的声音。玛丽·兰德打了声招呼,她打电话来好像是为昨晚警察的问询做个后续的询问。玛丽想要知道艾米觉得昨晚的调查进行得怎么样。
“还好,”艾米答道,“还好吧。”
“还好。”玛丽重复着。她的声音听起来急促而紧张。艾米瞪大了眼睛看向了警探们,慢慢地摇着头,用嘴形跟警探们说“这到底怎么回事儿”。
“嗯,我敢说你一定很高兴这一切都结束了吧。”玛丽说着,“如果那些警察还打算问你什么,或是你打算自己做个什么表态、声明之类的,你可以做,但最好保证有医院的律师陪在你身边。你知道的,出于自我保护的初衷。”
“哦,真的?”艾米说,“可我不认为这有什么必要啊,玛丽。你觉得有必要吗?我的意思是,我应该不是他们的调查对象或目标吧。”
“艾米,这可不是个好主意。”玛丽说着,“如果警察试图再次联系你,你一定要告诉他们直接联系我们医院的律师们,我们有一个……”
“谢谢你的来电,玛丽,不过,我真的觉得没必要,我觉得很好。这次调查肯定不是关于我的,他们说我不是嫌疑犯。”
“艾米,”玛丽还在坚持,“我强烈建议你,如果你要再一次跟警察们联系沟通,一定要保证有一位萨默赛特医疗中心的律师陪同。他们的调查已经……哦,上升到更高级别了。”
艾米匆匆结束了这次通话,放下话筒。到底是什么情况?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好像有人突然闯入了她的生活,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换了个频道,一下变成侦探节目了。
“看,这就是我们要说的意思。”丹尼说。
“他们正在试图掩盖这些丑事,”提姆解释着,“而我们只是要抓到一个凶手。”
艾米伸手够了一支烟,又蜷缩回沙发上。这也太奇怪了吧?现在有太多需要思考的东西了,但至少兰德的电话把其中一件事儿说明白了:医院确实很为他们自己担心,艾米必须担心一下自己了。现在,客厅里坐着两个凶案组的警察,让她觉得自己是地球上最安全的女孩。
“好了。”艾米边说边掐灭了手头的烟,“把你们的录音机打开吧,男孩们儿,告诉我你们现在都需要知道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