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总是喜欢夜间的医院,没有多余的人,管理员、探病家属统统不在。礼品店也关门了,公共浴室也上锁了,大部分同事都下班了,那些平时为病人服务的各式机器,现在都在黄色的警戒线后面安静地待着。
头顶上方,荧光灯像霓虹灯一般发出轰鸣,自动售货机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喃喃回响,休息室里堆满了留着牙印儿的塑料杯子,沾着口红的弯曲吸管,还有被人吃剩下的迷你甜甜圈。有些护士整个晚上都在吃这种垃圾食品,但是查理从来不吃。他从来不在自己当班的时候吃东西,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他一直盯着走廊看,等待着下半夜的到来,等待着斯特克兰德先生。他在系统里查了他的病历表格,煮完咖啡,又检查了一次,斯特克兰德先生还在那里。查理总是煮咖啡,有些人从来不顾及别人的感受,他们只知道用咖啡,从来不补货,不过也无所谓,他总是在咖啡用完之前又重新添满。他看着护士站的护士们每天搅拌着那些咖啡,她们得到了他的帮助,对此如此依赖,却一无所知。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10毫升的注射器,将4安瓿剂量的胰岛素注入了斯特克兰德先生的输液袋内,然后将注射器和药瓶都扔到了利器盒里,走出病房直接在表格上签了字,下班回家了。尽管他从没机会见到斯特克兰德先生所经历的抽搐,但上下班的时间足够让他在脑海中想象这些了。
第二天他很早就上班了,还是9月22日。查理快速走到斯特克兰德先生的病房往里面看。那个男人,或是别的什么人,反正还躺在床上。他回到走廊检查表格,使用移动管理数据,尽量避开护士站的其他人。
当时是晚上7点05分,他轮岗的夜班才刚刚开始几分钟,但是他着实等不及了。他将药品推车送回护士站,准备交接班。
有些时候,查理没有耐心去处理这些细节问题,但是他今天做了。白班的护士将所有需要交接的细节都用不同颜色的笔画在了图标上,查理早就从系统里看到斯特克兰德先生的药物使用记录了。
那天早上,斯特克兰德先生像往常一样检查了血常规,做了血糖测试。实验室在测试的血液样品结果中没有看到一点儿葡萄糖含量,他们以为一定是检测的某个步骤出现了误差,因为一个人如果血糖含量为零是不可能还活着的。他们根本无法想象,斯特克兰德在过去的3个小时中一直处于极度低血糖的状态。随着早晨时间的流逝,当太阳完全升起的时候,斯特克兰德先生饱受饥饿的大脑已经开始慢慢吞噬他仅剩的那点儿生命了。
他的女儿是中午时分到的医院,这次同她一起来探病的是已经快成年的大儿子。查理以前见过这个男孩,而且每次在他探访的时候都尽量避免发生正面接触。很显然,他是第一个发现自己外祖父出现问题的人。
男孩发现斯特克兰德先生的胳膊发生了轻微的抽搐,这是人体最初的应激反应,而且是很难被发现的。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斯特克兰德先生体内的葡萄糖储备已经消耗殆尽,抽搐也逐渐扩散,直到全身都发生了严重的抽搐,即使对护士来说,看到一个男人在病床上如此严重地抽搐也是很可怕的。呼叫器大声鸣叫着,家属哭喊着寻求帮助,斯特克兰德好像触电了一般在床上不停地抖动着,这是他的脑叶在脉冲的刺激下发生的痉挛,护士一整天都在给他注入葡萄糖,但他还是一次次陷入病危。那个儿子指着那些昂贵的医疗设备吼道:“这些破机器都是用来干吗的?”
查理重新从系统里调出斯特克兰德的数据,又看了一遍,研究着他发病的规律和急救的时间。之后,查理又去了蛛网系统,打算寻找自己的下一个目标。这家伙可以活下去了,至少身体能存活下去了,他会一直留在萨默赛特。在这之后,查尔斯·库伦花了整整两星期的时间,终于用一剂地高辛在午夜时分将斯特克兰德先生干掉了,但是斯特克兰德先生的用药记录里是肯定无迹可寻的,蛛网系统记录里也没有查理的申领记录,整个系统也没有出现任何取消申领地高辛的记录。查理很在行的。
每一个病人的身体都会呈现出很多对生命造成威胁的不同症状,而病房中所使用的很多种药物也都有可能加速病情恶化。这些事情发生以后,他真正能记住的也就数得过来的那么几个。比如梅尔文·西姆科那样的病人,从5月开始入院,有四个孩子,是一个公司的经理。在入院的时候,查理给他使用了硝普钠,直到他的血液稀薄到毫无用处。还有一个叫克里斯托弗的吸毒者,来到重症监护病房的时候,他的大脑大部分已经死亡了。接着是菲利普·格雷格,貌似有人想要毒死他,但是就差那么一点儿剂量,杀人未遂,送到这边抢救来了。弗朗西斯·阿格达在查理给她注射过量胰岛素之后,血糖检测的图标发生了惊人的变化。科瑞肯特的心脏则是跟斯特克兰德先生一样,在被注射过量地高辛后停止了跳动。
事实上,病人们的变化是难以预测且一直不会停止的,尤其是在重症监护病房。没有什么停止的理由,所以查理也不会让这些人保持不变的状态。唯一令人惊讶的就是,时间已经过去了16年,而这一切似乎还是如当初一样简单。